皇甫賢倒在地上,以一種在他看來十分丢臉的方式,乃至于當小淨空從窗台上滑下來要幫他時,被他無情拒絕了。
他雙手撐住扶手,艱難地坐回了輪椅上。
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他的臉頰一片通紅。
他心裡有一股異樣的感覺,像是潮汐在湧動,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小淨空小手背在身後,歪頭萌萌哒地看着他:“小哥哥,你害羞啦?
”
“我才沒有!
”皇甫賢漲紅着一張臉沒好氣地說。
小淨空:“哦。
”
皇甫賢:這是什麼不相信的小語氣?
皇甫賢冷聲道:“你來做什麼?
不是讓你走嗎?
”
不對,小家夥不是已經走了嗎?
他說了那樣傷人的話,他為何還要回來?
小淨空誠實地說道:“我是走啦,可是我又想起來有件事忘了和你說。
”
小淨空是一個非常有計劃的孩子,他計劃好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不然當初在鄉下時也不會天天因為顧琰不遵守他制定的午飯計劃而苦惱了。
“什麼事?
”皇甫賢語氣冷淡。
“你的腿。
”小淨空指了指他重新蓋在毯子下的殘腿。
皇甫賢的瞳仁一縮。
他的腿是他的禁忌,沒人可以觸碰,沒人可以看,也沒人能夠提起。
皇甫賢的氣場冰冷了下來。
小淨空不受影響地說完了自己的話:“嬌嬌有辦法讓你重新站起來!
”
皇甫賢的眸光微微一動,有那麼極短的一瞬他的心髒猛地收緊,然而也僅僅是一瞬而已。
很快他便恢複了心如止水的狀态。
這種話他聽得太多、太多,早在邊塞就有無數的巫醫、郎中、甚至号稱哪裡的神醫能夠将他治愈。
可笑年幼的他竟然信了。
最終的結果無一例外是哄着他罷了。
最終他終于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他的腿不是樹枝,冬天斷了春天就能重新長出來。
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擁有雙腿,更不可能擁有站起來的機會。
小淨空認真地說道:“嬌嬌說,隻要你努力,就一定能站起來的!
”
呵,努力?
皇甫賢冷冷地笑了。
他就算真能站起來,那也一定是在夢裡。
可笑的是,殘疾太久,他連站起來的滋味都忘了,做夢也夢不出那種真實的感覺了。
皇甫賢沒去認真斟酌小淨空嘴裡的和這個嬌嬌是不是什麼江湖騙子,或許對方隻是單純在哄騙一個孩子而已。
他淡道:“别白費心機了,小鬼。
”
我站不起來的。
小淨空笃定道:“嬌嬌說你可以,你就可以!
下次我帶嬌嬌來見你!
”
說罷,他翻過窗台,一蹦一跳地走了。
小淨空回了仁壽宮。
秦公公去辦差事了,莊太後一個人在寝殿,小淨空活蹦亂跳地走進來,朝莊太後定睛一看,叉腰道:“姑婆!
你又偷吃!
我要告訴嬌嬌!
”
莊太後一口蜜餞差點沒給噎死!
小淨空走過來沒收她的蜜餞。
莊太後死死地抓住蜜餞盒子:“這些都是哀家這幾日攢下來的!
”
小淨空嚴肅道:“嬌嬌說了,蜜餞不能攢!
”
之前沒吃的,之後也不可以吃回來!
反正一天隻能吃五顆!
姑婆剛剛已經吃過五顆啦!
莊太後堅決捍衛自己的蜜餞,她攢這麼多容易嗎?
“給我!
”莊太後氣勢磅礴地說道。
“不給!
”小淨空毫不示弱地說道。
一老一小各抓住盒子的兩端,大眼瞪小眼,寝殿裡仿佛開啟了一場無形的較量。
“太後,陛下那邊讓人送了點心過來。
”
門口,一名小宮女禀報道。
莊太後兇巴巴地看向小淨空:“松手。
”
小淨空也奶兇奶兇地看向姑婆:“不要。
”
莊太後深吸一口氣,緩緩松開手:“行,都給你,全都給你。
”
小淨空挑了挑眉,露出一抹勝利的小微笑。
“去看看什麼點心。
”莊太後對小淨空說。
“哦。
”小淨空将點心盤子放在桌上,哒哒哒地跑去門口接點心。
莊太後看了眼正在海棠樹上用翅膀掃雪的小九,唰的将蜜餞盒子藏了起來:“呀!
小九把蜜餞叼走啦!
”
再次莫名其妙背鍋的小九:……!
!
……
昭國正月十五過後就要開始朝會了,皇帝為了即将到來的朝會在禦書房中精心做着準備,翻閱内閣呈上來的奏折,以及他讓探子從民間搜集而來的各種聲音。
其中對于冊封甯安公主為護國長公主的呼聲挺高,百姓中全是對甯安公主的贊譽,就仿佛她成了這場戰役中不可或缺的力量。
皇帝寵甯安,自然不會反感民間對她的美譽,隻是想到野心勃勃的皇甫賢,皇帝有些猶豫。
門外來了個小太監,魏公公輕聲出去,聽對方小聲說了幾句,擺手讓對方退下。
随即他轉身進了禦書房:“陛下,顧世子求見。
”
“宣。
”皇帝說。
顧長卿立下大功,皇帝如今待他十分器重。
顧長卿一襲素色錦衣入内,拱手行了一禮:“微臣見過陛下。
”
皇帝和顔悅色道:“不必多禮,你來見朕可是有事啟奏?
”
“正是。
”顧長卿正色道,“微臣想離京數日,去探望一下趙副将與齊參将的家人,他們在此次戰役中立下大功,本可活命,卻為了救手底下的将士與淩關城百姓,選擇了與陳國的将領同歸于盡。
微臣想親自将他們的軍牌帶回去。
”
馬革裹屍,千裡不還,所能帶回家鄉的也唯有一塊證明自己身份的軍牌而已。
這原本就是顧長卿的計劃,隻不過出了仙樂居的事,這個行程提前了,他在慰問完二人的家屬後,就要去查探仙樂居少主的底細。
對于這樣的要求皇帝無法拒絕。
皇帝歎了口氣,點點頭,道:“你去吧,朕等你回京再封賞你。
”
顧長卿拱手道:“微臣所求并非封賞,隻求昭國國泰民安,政通人和,百姓豐衣足食,男耕女織,再不必飽受戰火流離失所。
”
這又何嘗不是皇帝的期許?
昭國作為一個下國,不論經濟與兵力都遠不如上三國,别看京城百姓安居樂生,事實上如邊塞這種苦寒之地,百姓們節衣縮食,連填飽肚子都不容易。
而同樣擁有一片寒冷冰原的燕國卻可以做到民生富庶,百姓不受饑寒之苦。
如果可以他真想去燕國取取經,看燕國國君是如何将一個下國在短短數十年内治理成六國第一強國的。
顧長卿得到皇帝的準許後,當日便啟程出了京城,與他一道随行的還有兩名顧家軍的将領,因此誰也沒懷疑他還懷揣着别的目的。
顧長卿今日來的這麼一趟令皇帝的心底掀起了不小的波瀾,他突然感覺自己的封賞是不是有點兒不夠?
皇帝思前想後,将魏公公叫了過來:“老侯爺的傷勢如何了?
”
魏公公笑道:“聽說沒大礙了,能下地走動,就是沒從前利索,顧姑娘說什麼日後得給複個什麼就能痊愈的!
”
皇帝嗯了一聲,道:“你派人去一趟定安侯府,将老侯爺接來皇宮,朕有事與他相商。
切記,馬車行慢點,勿要颠簸了老侯爺。
”
“要不奴才親自去一趟?
”魏公公問道。
“也成。
”皇帝道。
魏公公于是親自去了定安侯府,将老侯爺接來了皇宮。
老侯爺雖是能下地走動不假,卻并不能走太久,他的四肢都被打斷過,如今雖是長好了,到底還得養着。
皇帝是讓他一路坐轎子坐到禦書房的,這是一種無上的殊榮。
而他進了禦書房後,皇帝又立馬賜了座。
“陛下。
”老侯爺受寵若驚,打算站起來回話。
皇帝壓了壓手:“顧愛卿坐吧,你是朕的肱股之臣,邊塞一站,你亦功不可沒。
”
皇帝很清楚老侯爺在此次戰役中發揮的作用,如果不是因為他,顧嬌與顧承風便不會去邊塞,而如果他倆不去邊塞,昭國将失去了一位出色的将領,邊塞将多失去一座城池,瘟疫會害死不計其數的百姓……皇帝也可能會永遠地失去甯安這個妹妹。
總之,托了顧潮的福。
況且顧長卿與顧家軍如此奮勇,又何嘗沒有顧潮被抓走的緣故?
“微臣不敢當。
”老侯爺拱手。
皇帝感慨地說道:“顧潮啊顧潮,你是個有福的,幾個孫兒個頂個的優秀。
”
顧長卿自不必說,這孩子從小到大就沒令人失望過。
顧承風與顧嬌則是意外之喜。
“陛下過獎了。
”老侯爺謙遜地說。
“好了,你我君臣多年,這些場面話就不用說了。
朕今日召你入宮是要與你商議一番封賞你幾個孫兒的事。
”
老侯爺雖是武将,對數字卻還算敏感,無三不成幾,可明明他隻有兩個孫子去了邊塞——
“朕打算擢升你的嫡長孫顧長卿為正三品定北将軍,次孫顧承風為正六品越騎都尉。
”
聽到這裡,老侯爺盡管覺着封賞有點兒大,卻也明白大戰歸來,這既是一種安撫将士、鼓舞士氣的手段,也是一種籠絡民心的策略。
然而皇帝接下來的那句話就讓老侯爺百思不得其解了。
“你的孫女也不錯,朕打算冊封她為郡主,封号由翰林院拟定。
”
“等等,陛下您方才說老臣的孫女?
陛下為何封賞老臣的孫女?
”
陛下想連沒有功勳的顧家孫兒也一并封賞,難道不該從顧承風與顧琰開始嗎?
那丫頭隻是一介女流!
封賞她做什麼!
皇帝笑了笑,說道:“小神醫在邊塞立下汗馬功勞,朕當然要封賞她。
”
老侯爺目瞪口呆:“她……立功?
”
那丫頭去邊塞了?
老侯爺表示自己根本聽不懂!
是的了,醫館的人去邊塞了,她一定是和醫療隊一起過去的。
顧潮這是什麼反應?
皇帝微微蹙眉,正色道:“她與唐大元帥守住了月古城,等來了救援的顧家軍,還有,她也救了你。
”
老侯爺激動地說道:“那明明是我小兄弟的功勞!
是我小兄弟在月古城厮殺了幾天幾夜,也是我小兄弟去太守府将我救了出來,對了,就連我的傷勢也是我那小兄弟醫治的。
總不能因為她那間醫館的人給我換了幾次藥,功勞就成她的了!
陛下,您要封賞,就封賞我的小兄弟!
”
誰也不能搶他小兄弟的功勞!
親孫女也不行!
誰讓他小兄弟受委屈,他和誰急!
這下換皇帝一臉懵逼。
什麼小兄弟?
說曹操曹操到。
顧嬌原是入宮接小淨空,得知他要入宮,老祭酒拜托他給皇帝帶一份奏折。
她這會兒是來給皇帝送奏折的。
魏公公當然不會攔她,畢竟裡頭又不是在談什麼軍機大事,魏公公将人領到了禦書房門口:“陛下。
”
皇帝一扭頭,看見了門口的顧嬌,笑着沖顧嬌招了招手:“快進來!
正說到你呢!
”
顧嬌邁步入内。
哪知她一隻腳剛跨進門檻,便看見了坐在椅子上的老侯爺。
她當場頓住!
老侯爺轉過頭來,他想看看來人是誰。
千鈞一發之際,顧嬌唰的掏出面具戴在了臉上!
隻是顧嬌忘了,這不是在邊塞,她穿的是女子的裙衫雲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