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黑風營全軍進入備戰狀态,收拾的收拾,出發的出發。
南宮澤被反綁在營地中的一個木樁上,半個時辰前他蘇醒了,本以為自己會遭受什麼非人的淩虐,結果并沒有。
那些人把他綁這兒後便不再搭理他。
受傷的手掌纏上了紗布,傷口應當有被處理過,沒有大量的血迹滲出來。
他就看着那些騎兵來來去去打他面前走過,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
他被綁的地方離黑風營統帥的營帳很近,以他的耳力足夠聽見裡面的談話聲,他知道今晚會有一場惡戰,也知道黑風營都做了哪些準備。
若是他能将黑風營的作戰計劃告訴南宮軍,必定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拿下黑風營!
隻可惜那小子是用鐵鍊鎖住他的,他根本掙不開!
他試圖引騎兵過來,哄騎兵帶自己去見黑風營統帥,如此他便能伺機逃走。
可他叫了許多聲,這些在他面前來來去去的騎兵就和聾了一樣。
“可惡!
”
南宮澤咬牙。
他必須想辦法離開這裡。
不能讓自己淪為黑風營要挾南宮軍的把柄。
他正絞盡腦汁如何潛逃之際,就見顧嬌抱着頭盔從自己的營帳中出來了。
他趕忙出聲:“蕭六郎!
你又在耍什麼把戲!
你是不是以為抓了我,就能讓我父親投降于你!
我警告你,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我父親絕不會為了我向你卑躬屈膝的!
”
顧嬌對跟出來的胡師爺道:“記得多放點水,文火小煮。
”
胡師爺連連點頭:“是,小的記下了。
”
“張石勇!
”顧嬌又叫住扛着一隻新獵回來的後備營左指揮使,說道,“有幾筐藥草來不及曬了,你找幾個人用火烤一下。
”
“是。
”張石勇應下。
顧嬌又叫來幾人一一交代完,一直到南宮澤的臉都黑成了炭,她才不緊不慢地走過去。
她抱着頭盔,居高臨下地看了狼狽不堪的南宮澤一眼,問道:“什麼事?
”
南宮澤厭惡這種仰視的感覺,可若不看他,又顯得自己畏懼他。
南宮澤擡眸,冷冷地說道:“你不會得逞的!
我父親不會用整個曲陽城來換我!
”
顧嬌:“哦。
”
顧嬌平靜的反應令南宮澤心頭火氣更旺了,明明就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可不論做什麼都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他咬了咬牙,恫吓道:“還有,你不會得逞的!
你們隻有兩萬騎兵,我南宮家足有八萬兵力!
你使的那些小手段在八萬大軍的面前根本不夠看!
蕭六郎,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乖乖地将我送回去!
再給我父親磕三個響頭,自此投誠我南宮家,興許還能留你一條小命!
”
“說完了?
”顧嬌歪了歪頭,一雙不知畏懼為何物的眼眸看着他,“口才也不咋滴。
”
說罷,頗有幾分嫌棄地走了。
大軍整裝出發,醫官們也扛着藥草與藥香跟上。
打仗時會不斷有人受傷,醫官們的存在十分有必要。
偌大的營地瞬間空了大半,剩下的是後備營的士兵以及下午從前線運回來的傷兵。
南宮澤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蕭六郎真的走了,他沒帶上自己。
這可太奇怪了。
如果他是蕭六郎,兩軍對壘他會怎麼做?
他會将自己這個南宮家的嫡子當成擋箭牌推出去,讓南宮軍不敢肆意出手。
“難道……他是想着,萬一戰敗了再拿我當最後的保命符?
不行,我不能讓蕭六郎得逞!
我一定要逃出去!
”
天色越來越陰沉,直至徹底堕入黑暗。
峽谷東西兩側的山峰之上,埋伏着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風營騎兵。
李進趴在東山峰的一塊岩石邊上,密切地關注着峽谷下方的動靜,而他對面的西山峰上,佟忠也時刻保持着警惕。
二人身後是各自就位的騎兵,每個人都嚴陣以待,以應對随時可能出現的南宮叛軍。
李進将耳朵貼在地面上,忽然,他感到了山峰坡面的震動,有人來了!
确切地說,是一大隊人馬來了!
李進吹了聲布谷鳥的叫聲,佟忠回了兩聲布谷鳥聲,雙方達成默契,齊齊舉起自己的右手來。
馬蹄聲由遠及近地逼近,夾雜着盔甲摩擦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山嶺聽來别有一番厮殺搏鬥的氣息。
今晚月色不錯。
盔甲映寒光,渾厚的馬蹄聲在山谷一陣回蕩。
靠近峽谷了。
十丈……七丈……五丈……
李進猛地壓下手來:“落!
”
他身後的二十多名騎兵撬動手中木棍,将一個個巨大的石塊撬了下去。
石塊自嶙峋的山體上轟隆隆地滾下去,發出雷鳴般震蕩的聲響,殺入峽谷的南宮叛軍被巨石砸得東倒西歪,瞬間亂了陣型。
哀嚎聲交錯疊起。
而佟忠那頭也不甘示弱,他猛地點燃身後的戰壕:“放箭!
”
黑風營對士兵的要求是最高的,訓練也是最全面的,他們不僅擅長馬背作戰,也擅長步兵搏殺,箭術陣法。
他們的箭頭是沾了火油的,在戰壕的烈火中點燃後,帶着灼熱的獵獲猛地鋪天蓋地地朝峽谷中的叛軍射去。
叛軍幾乎毫無還手之力,嘩啦啦地倒了一片。
副将驚呆了。
饒是他明白他們是過來送死的,但也沒料到能死這麼快!
咻!
一支箭矢疾馳射來,副将忙後仰躲避,箭矢貼着他的鼻尖射了過去。
鼻尖還殘留着火油的熱度,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但……不能退!
他捏緊缰繩,拔出腰間佩劍:“給我沖!
殺了他們!
”
山峰之上場地有限,不可能所有人都躲上去設伏,黑風營的大部隊必定藏在峽谷的前方,他們隻要沖過去,就能與之交戰!
峽谷的山峰上不斷有巨石與圓木滾落,火油箭矢将整片峽谷燒成燎原,南宮叛軍沖過峽谷時已折損了大半的兵力。
副将的心在滴血。
就算送人頭,也沒想過要送這麼多的!
萬幸的是他們沖過峽谷了,接下來隻要與對方交戰,為了不誤傷自己人,山峰上的伏擊便會停止。
峽谷另一頭的程富貴見南宮叛軍已經沖過了峽谷,他扯下吊住胳膊的紗布,拽緊缰繩,拔出長劍:“兄弟們,殺!
”
黑風營鐵騎如洶湧澎湃的潮汐一般,殺氣騰騰地朝着南宮家的叛軍奔騰而去。
馬兒生性膽怯,十分容易受到驚吓,要将一匹騎乘馬訓練成合格的戰馬是異常艱難的事,而要訓成黑風騎這樣的除了軒轅家,至今沒有任何世家可以辦到。
南宮家這些年在邊關也培育了不少好馬。
但,首先品種上就不如黑風騎,其次是戰術上的訓練也有不小的差距。
黑風騎被稱為馬中死士,不是沒道理的。
副将的心裡早已無法保持鎮定,在與對方交手草草交手後便趕忙下了撤退令。
程富貴激昂大喊:“兄弟們!
沖啊!
殺光他們!
不要讓叛軍逃了!
”
論戰馬的速度,誰家的坐騎跑得過黑風騎?
萬幸常威将軍早有準備!
“放!
”
副将一聲厲喝,手下的叛軍們紛紛掏出什麼東西扔在了地上。
随後副将拔出一支插在叛軍屍體上的火油箭矢,唰的朝那些東西扔去。
隻聽得一連串驚天爆破聲響,黑火藥将峽谷炸成了一處濃煙之地。
如今的黑火藥由于配方與制作手段受限的問題,爆破的威力實則并不大,主要配合迷煙與蒙汗藥使用。
程富貴趕忙勒緊缰繩:“都停下!
停下!
當心!
有蒙汗藥!
”
這一插曲為副将等人争取了寶貴的時間。
他們及時趕回了南宮大軍所在之地。
黑風騎窮追不舍,衆人能清楚地聽見程富貴罵罵咧咧的聲音。
常威看着回來的人竟然隻剩不足五百了,眉心一蹙。
他不曾輕敵,可黑風騎的強大仍超乎了他的想象。
不過,也到此為止了。
過了今晚,世間将再無黑風騎!
最後一個叛軍也跨進安全區域後,常威對官道兩旁的士兵下令:“起!
”
兩旁帶着手套的士兵手裡各自拉着幾根透明的絲線物,嗖的朝對面奔去,并将那透明的東西系在了兩邊早已釘好的鐵柱上。
柱身也纏繞了與銀絲手套同質地的“布料”。
若顧嬌在這裡,一定不難認出這種絲線便是大燕皇宮出現過的雪域天蠶絲,鋒利無比,能切割萬物于無形。
偏偏它又看不見,瞅不着。
等黑風騎沖過來時,就隻剩下肉塊了。
而他們這邊會做出假把式,讓幾名高手不停揮劍,讓黑風騎以為他們是被劍氣劈成了那樣。
這就是惑敵之術的最高境界。
不明真相的黑風營騎兵會一直一直往前沖,想要努力殺了那幾個高手,然而一直到最後一個騎兵倒下,也不會有人明白,根本就沒有所謂的高手。
殺死的是這些看不見的雪域天蠶絲。
“沖啊——兄弟們——”
“給我沖啊——”
“殺了這群叛賊!
”
程富貴的聲音在整條官道上激烈回蕩,黑風營的騎兵們義無反顧地追随着他。
副将騎着馬站在自家将軍的身側,望了望步入視野的黑風營騎兵們,冷冷地勾了勾唇角:“将軍,您果真是神機妙算,他們中計了!
”
程富貴策馬奔騰,眼底迸發出殺敵的興奮:“我看見了!
南宮家的叛軍就在前方!
兄弟們!
沖——”
常威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
從天蠶絲闖過來的隻有肉塊。
他不需要吩咐弓箭手準備,也不必交代騎兵、步兵聽令。
他隻用比個手勢,讓高手們開始表演假把式就夠了。
對了,高手一定要站得足夠高,足夠搶眼,讓全部的黑風營騎兵看見。
“上柱頂。
”他說。
十多名高手施展輕功,一躍飛上木柱。
程富貴率領部下逼近了,他們在拐彎了,他們的身形被前方的山坡遮掩,等他們沖出山坡來到官道上,獵殺就開始了。
三、二、一。
副将在心裡默數。
三、二,一!
他再次默數。
“嗯?
”他一臉懵逼地看着黑漆漆的山坡。
你們拐個彎是拐不出來了嗎?
怎麼還不見人影?
等等。
馬蹄聲也沒有了!
“将軍?
”副将古怪地望向常威,想不通這是怎麼了。
常威的眉頭皺了皺。
方才還那麼吵,吵得人腦袋瓜子都裂了,怎麼一瞬間的功夫,就好似銷聲匿迹了?
是拐彎時在山坡後……發生了什麼事嗎?
但也不至于突然集體——
不對!
有古怪!
常威猛地轉過身來,望向後方烏壓壓的南宮大軍。
“嗚——”
南宮大軍的後方忽然傳來一聲開戰的号角,像是暗夜中拉開了某種聲勢浩大的序幕,緊接着有人擂起了戰鼓。
咚!
咚!
咚!
每一聲都像是來自煉獄的怒吼。
号角起,戰鼓鳴,馬蹄聲整齊劃一地迫近,就連盔甲都摩擦出了完全步調一緻的聲音。
暗夜中,軒轅家的飛鷹旗迎風飛動,山谷裡呼嘯而來的風,宛若龍吟一般,令人心神為之震動。
兩萬軒轅鐵騎身着玄色盔甲、戴着玄色頭盔,就連戰馬都披上了黑甲。
常威的目光死死地望向率領着軒轅鐵騎的少年。
隻一眼,常威便認出了那是軒轅家的少年。
不是憑相貌,也不是憑身份性命,是少年身上的殺氣與狼性。
常威一瞬間如墜冰窖!
少年啪的放下頭盔上的鐵質面罩,隻露出一雙沉着冷靜的眼睛:“進攻!
”
所有軒轅鐵騎齊齊擡手,整齊劃一地放下了頭盔上冰冷的面罩。
獵殺,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