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道。
謝景行沉默。
沈妙自己也曉得這個理由說不過去,在旁人眼中看來,和裴琅合作之前,她和裴琅基本上都沒有什麼交流的地方,就算是廣文堂以學生和先生之名,平日裡加起來說過的話也統共沒有幾句。
在和一個人本身不甚相熟的時候,卻将這些重要的事情交給他,并且從未有過一絲懷疑,在别人眼裡,自然是很奇怪的。
尤其是謝景行并不是一個粗心大意的人,他善于留意所有被人忽視的細節,有着讓人膽怯的敏銳。
但是很多事情,是說不明白的,她總不能将前世的事情和盤托出,且不說别人相不相信,她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
沈妙以為謝景行還會追問下去,他卻是點了點頭,道:“可以。
”
沈妙一愣,随即松了口氣。
和謝景行打交道最讓人舒心的一件事就是,在不是朋友之前,謝景行會想法子搞清楚對方身上的所有秘密,但成為朋友之後,他尊重且不會逼迫人去承認自己不願意說的事情。
當然,或許他也能通過自己的法子弄明白。
“不過,”謝景行沉吟道:“定王府守衛衆多,在傅修宜眼皮子底下救人,可沒那麼簡單。
”
沈妙心中一動:“你要親自出手?
”
“不然?
”他語氣聽不出喜怒,卻帶着點莫名意味:“你親自要求救的人,我可不敢出一點差池。
”
沈妙猶猶豫豫的看着他,謝景行的身份如今因為一個榮信公主和蘇明楓就已經夠頭疼了,不過這兩人好歹從前和謝景行還有一絲半點情意,可是傅修宜就算了。
若是傅修宜知道謝景行的身份,不趁機搞出點事情,沈妙也就白認識他這麼多年了。
“你……小心些。
”沈妙道:“我可不想進了門就變寡婦。
”
謝景行道:“你怎麼能這麼咒自己?
”又暧昧一笑:“放心,不會變寡婦的。
”
沈妙:“……”算了,這人方才說的話肯定又是在唬着她玩兒,謝景行那麼謹慎的人,應當不會親自出馬,還是她多慮了。
等又說了一會子話,羅雪雁身邊的丫鬟就過來催着吃飯了。
沈妙和謝景行走出去,一頓飯吃的極為融洽,謝景行當年連不近人情的榮信公主都哄得高高興興,就更别說爽朗愛笑的羅雪雁了。
他見識廣博,言辭有禮,就連羅淩也忍不住被他的一些觀點吸引了目光。
沈信這般挑剔的人也說不出話來,沈丘卻惦記着晌午沈信與他說的,要他和睿王切磋切磋武功,吃飯吃到中途的時候,就大喇喇的抛出一句:“今兒飯吃的太多,妹夫,等會兒陪大哥切磋切磋,成日悶在屋裡坐着可不成,咱們男兒家還是應當活絡活絡筋骨。
”
沈妙停下手裡的筷子,羅雪雁罵道:“沈丘,你皮癢了是不是?
要為娘跟你切磋一下嗎?
”
“娘,”沈丘委屈道:“咱們年輕人的事,您就别攙和了。
”又看向睿王,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喲,差點忘了問,妹夫你會武功吧?
”
“略懂一點。
”謝景行笑着看他。
沈丘正色道:“那就好,畢竟是皇室中人,想來請的拳腳師父也是不差的。
放心,大哥一定會讓着你的。
不過大哥是在軍中呆過的人,成日和那群兵小子比劃,手下沒個輕重,要是不小心……”他拱了拱手:“還望妹夫體諒一回。
”
他一口一個“大哥”“妹夫”喊的親熱,話語似乎也是十分愧疚,然而看那臉色和語氣,怎麼看都是躍躍欲試的欣喜。
感覺若非此刻飯還沒吃完,就要立刻拉着睿王去校場上比劃一番。
羅潭和羅淩作壁上觀,羅潭是想着,她也很好奇睿王的功夫究竟是什麼程度。
世人對于大涼睿王的消息知之甚少,從前也不過是知道大涼皇室個個生的美貌,這個睿王也不例外,不過其餘的就很神秘了,功夫也沒有被人特意提起過,想來應當不出衆。
不過羅潭又相信自己的直覺,上次去睿王府求睿王幫忙的時候,感覺睿王分明是個很厲害的人。
沈丘對上睿王,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羅潭向來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兒,權當是圍觀了。
羅雪雁已經氣的恨不得現在就上手揍沈丘一頓,奈何睿王在這裡,總要維持她主母的好氣度。
她隻得看向沈信,語氣威脅:“你也不管管?
”
誰知道向來對羅雪雁千依百順的沈信眼皮都沒擡一下,夾了一口菜吞了,才一副置之事外的态度道:“管什麼,年輕人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
”
沈妙一下子就看出來了。
沈丘哪有這樣大的膽子,三番五次挑釁羅雪雁的耐心,分明就是沈信在背後撐腰。
沈信想試謝景行的武功?
沈妙擡眸看了一眼身邊的謝景行,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謝景行側頭,唇角一勾。
這人怎麼就有這樣的本事,送個嫁衣也能扯得人仰馬翻,沈妙真是佩服極了。
有了沈信的首肯,羅雪雁這回再阻攔,倒顯得她不近人情了。
于是吃過飯後,沈丘就迫不及待的拉着謝景行去沈宅院子裡的空地上。
羅雪雁怕出什麼事兒,隻得跟上,沈信自然是要去看的,羅潭拉着羅淩也要去看熱鬧,沈妙不想去也得去了。
于是院子裡圍了一圈人,倒像是來看擂台比試的。
羅雪雁對沈丘明裡暗裡警告不許出什麼事兒,下手要溫和些,睿王是個讀書人,皇家子弟沒吃過苦,不要用對待那些兵小弟的野蠻态度對他,不要吓着人家。
沈丘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興沖沖的教手下擡了一排武器,問:“妹夫想要哪把,先選!
”
說的極為大方的模樣。
再看那拿出來的武器,好家夥,長槍、戰戟、鐵棍、彎刀、九節鞭、巨錘、長劍……甚至還有幾把巨大的斧頭。
一看就是極為笨重,又很不好揮動的兵器。
羅雪雁氣的已經不想看了。
睿王目光微微一怔。
沈丘得意道:“妹夫,這些兵器可都是極為稱手的,你要是喜歡那把,盡管選,也算是大哥讓着你。
”
沈妙:“……”
不知道為什麼,平日裡的沈丘雖然一直都不是什麼心思活絡之人,那也隻是在人情世故之上,武将應有的冷峻和鐵血還是有的。
可是今日和謝景行一比,為何顯得這般笨拙,幾乎是個孩童一般。
沈妙幾乎可以猜到自家大哥在謝景行眼裡是有多好笑了。
謝景行掃了一眼那些兵器,從裡頭随手拿起一把短短的匕首來。
“這個?
”沈丘一愣,倒是沒想到謝景行會選一把短匕首,就意味深長道:“妹夫好眼光,不過一寸短一寸險,這樣的匕首平日裡可沒幾個人敢拿啊。
不要因為這個輕就選,不如選這把長劍,雖然鏽了些,卻也不重,你提的動的。
”
“多謝大哥,”謝景行一笑:“我就要這個。
”
沈丘冷哼一聲:“那就别怪大哥對付你對付的不留情面了,實在是你選的這把兵器太過拙劣。
”
謝景行扯了扯嘴角。
雖然他帶着面具,但是唇角的笑容,似乎總帶着幾分漫不經心,幾分嘲諷,極容易激怒人。
沈丘當即就扛起一把長槍,槍頭直指謝景行。
羅雪雁掩面。
“請,大哥。
”謝景行彬彬有禮。
“大言不慚!
”沈丘一把當先的扛着長槍就沖了過去。
許多年後,威震四海的威武小将軍沈少将變成了沈老将,一生赫赫軍功惹無數人羨慕,打過的勝仗數不勝數,被譽為戰神,被所有習武之人尊重崇拜……但他還清楚的記得這個有着溫暖日光的午後,這将成為他在未來無數年中無法磨滅的記憶……和恥辱。
所有人都沒看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沈丘扛着槍沖過去,二人就混做一團,不過很快卻又分開,沈丘的槍掉在地上,睿王兩根手指夾着匕首,穩穩的擱在沈丘的脖子上。
沈家衆人:“……”
睿王松開手,将匕首在指尖潇灑的把玩一轉,才似笑非笑的看着沈丘,道:“多謝大哥承讓。
”
六個字,沈丘的面色頓時變得紫紅。
沈家衆人面面相觑,皆是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羅潭喃喃開口:“丘表哥……是輸了嗎?
”
衆人一震。
沈丘的武功,在明齊年輕一輩中,說是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一來是自小就由沈丘親自教導,沈家世代戎馬生涯,屋裡藏了不少武功書籍,沈丘也算是積蘊深厚。
二來,沈丘年紀尚小的時候就被沈丘帶在身邊跟着征戰沙場,是真刀真槍見識過來的。
有了這兩樣,可以說,沈丘的一身武藝,全都是滿打滿紮,沒有一點兒虛的地方。
可是沈丘的槍竟然被睿王給挑下來了,睿王的匕首還架在沈丘的脖子上,這怎麼看,沈丘都沒剩呀。
沈丘咬了咬牙,心有不甘,卻也不得不道了一聲:“願賭服輸。
”
羅潭已經率先拍手叫了起來:“妹夫好厲害!
能打得過我丘表哥,你是明齊身手第一啦!
”
羅淩連忙捂住羅潭的嘴,羅潭好歹是沈丘的表妹,卻給外人鼓勁兒,沈丘聽了隻怕更為難過。
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羅雪雁,想着自己兒子輸給外人,羅雪雁肯定心中也不舒坦,誰知道回頭一看,卻見羅雪雁已經快步走到回來的睿王身邊,道:“景行,你的武功這樣好啊?
”
“自幼習武,不過都是花拳繡腿,”睿王笑道:“不比大哥穩打穩紮,慚愧。
”
“年輕人不要總是這麼謙虛。
”羅雪雁道:“若是有驕傲的本事,就該驕傲起來,這才像是少年人。
”
沈妙心中默默道,謝景行已經是天下第一驕傲了,再讓他驕傲,他就能登天了……
這一頓飯,總歸來說是吃的賓主盡歡,羅雪雁和羅潭又問了謝景行許多武功上的問題。
謝景行态度謙遜的恰到好處,又似乎什麼都會,很快就讓羅雪雁驚喜不已。
等謝景行離開後,衆人都各自散去,羅雪雁還念叨着:“睿王這孩子看着還是不錯的,且不說身份,單是膽識才貌和人品,都是世間佼佼者。
”
“戴着個面具誰能看得清他長什麼樣。
”沈丘道:“娘也太偏心了,萬一他臉上有疤醜的很怎麼辦?
再說了,人品又是如何看出來的?
我瞧着也不怎麼樣。
”
“你懂什麼,”羅雪雁道:“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孩子我雖然瞧不見臉,看氣度也是不錯的,便是真的臉沒那麼好看,氣度也就能彌補他臉上的不足。
再說了,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這人品如何,看人眼睛就能看出來了,這是裝也裝不來的。
”
沈丘撇了撇嘴:“就是偏心。
”
“沈丘你今兒個是夠了啊。
”羅雪雁掃了他一眼,想起之前的事情,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處處針對人家安得是個什麼心?
有這功夫去妒忌别人不如好好練你的武功,在人家手裡沒過幾招刀都在脖子上了,說出去還要臉不要了?
”
沈丘忙道:“我知道了娘,我現在就去找爹練武!
立刻!
馬上!
”邊說邊一溜煙兒的逃跑了。
羅雪雁瞧着桌上的木箱子,那裡頭裝着沈妙的嫁衣,想着這麼貴重的衣服還得要鎖着才放心。
就搬起箱子打算親自放到庫房,卻見箱子表面的箱蓋上,似乎還有一個夾層。
她心中疑窦頓生,将那夾層打開,一個紅布包着的小冊子頓時從裡面落了出來。
另一頭,沈丘正與沈信說話。
“爹,那睿王練武絕對不止幾年時間,看這模樣,應當是從小開始習武的。
否則不可能幾招之内就和我分出勝負。
”沈丘想了想,又道:“況且,他的招式也十分狠辣,比起那些小兵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按理說,一個皇室子弟,不必如此的。
”說罷又恨恨道:“這次是我掉以輕心,下次再來,一定揍得他刮目相看!
”
沈信擺了擺手,道:“行了,你不是他對手。
”
“爹!
”沈丘大驚失色:“您不會因為我一次失誤,就再也看不起我了吧!
我這次真的是掉以輕心了,誰曉得他一個看着好看的白臉兒書生,竟然深藏不露,我……”
“深藏不露的豈是這些?
”沈信打斷他的話,面上顯出一絲複雜。
“爹?
”沈丘不解:“這話是什麼意思?
莫非他還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們?
他是不是不是好人?
”
“行了,你出去吧。
”沈信道:“别沒事胡思亂想,好好練你的武功。
”
沈丘:“……”
他就是敗了一次而已,怎地像是變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似的!
沈丘憤憤的離開了,他打算從今日起,每日都到校場去和人比武。
不過……沈丘臨走之時,又忍不住看了沈信一眼。
怎地父親看起來,好似十分憂愁的模樣?
沈信的确很憂愁,這份憂愁此刻在他心中逐漸放大,幾乎已經到了掩飾不住的地步。
他很想去做些事情轉移自己的注意,可是越是這麼做,腦子裡卻是執拗的想着這件事。
可他卻不能對任何人講,若是對别人講了,不知道會引起多大的變化。
他讓沈丘去考驗睿王的武功,本意是想看看睿王有沒有做沈家女婿的資格。
在今日之前,睿王都不過是文惠帝聖旨上的一個名字而已,他本身是個什麼樣的,沈家人沒有期待過。
他們将睿王看做是一個懷揣着惡意的野心人,沈妙這樁親事是不平等的。
可是今日瞧着羅雪雁與睿王相談甚歡,沈信最了解自己的妻子,羅雪雁對睿王是十分滿意的。
如果睿王已經讓羅雪雁開始滿意了,那麼對于睿王,就不僅僅隻能将他當做是聖旨上一個名字這麼簡單。
他要成為沈家的女婿,就要進行各種挑剔苛刻的考驗。
武功是一項,不求他武功蓋世,卻也要能保護沈妙的安全。
作為一個女人的夫君,若是妻子遇到危險,至少你能保護她的安危。
沈信是這般想着,不料這比試,就比試出了一些門道來。
幾個小輩看不清楚,他和羅雪雁卻能看清楚,尤其是沈信,連二人對峙時候的招式都能看出來。
睿王那一手匕首鎖喉,沈信曾經見過一個人用過。
謝鼎。
沈家和謝家政見不合是幾代人就傳下來的,沈家講究行兵打仗有規矩行軍儀,謝家要求卻是出奇制勝不按常理出牌。
祖祖輩輩争了許多年,到了沈信他們這一輩,幾乎是習慣成自然,而到底為什麼會成為敵對的兩大世家,倒是不知道了。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敵人,這句話說得不假。
沈信從少年時候開始,就一直暗中和謝鼎比試。
沈家有沈家槍,槍槍舞的周正而殺氣騰騰,謝家沒有謝家槍,謝鼎這一手匕首鎖喉卻也是旁人羨慕不來的。
最适合用來刺殺敵方主将。
想想看,和敵首在馬背上正厮殺正烈的時候,自長槍裡卻突然多出一隻匕首直指喉嚨,那是有多恐怖。
靠着這一招,謝鼎幾乎是屢戰屢勝。
謝鼎這一手沒有傳給别人,隻傳給了他唯一的嫡子謝景行,連他兩個庶子都未曾傳過。
謝景行少年時候與人對峙,也用了這一招,當時沈信巧合,恰好撞見了一幕,還詫異于謝景行年紀輕輕就将這一招使的如此爐火純青,甚至在謝鼎原來的鎖喉法上稍稍改動了一下,使之更加狠辣。
而今日睿王和沈丘對峙的時候,用的正是這一招。
或者說,用的是被謝景行改動過後的一招,角度分毫不差,卻又不知是故意還是怎麼的,使的比當初要慢騰騰一些,簡直是故意讓沈信看的清楚。
沈信無法掩飾自己看到時那一刹那的驚駭,除了用沉默來掩飾,他不知道作何想法。
謝景行已經死了,死在兩年前的北疆戰場之上。
可是大涼的睿王怎麼會謝景行使的匕首鎖喉,尤其是還是一模一樣的動作。
人和人之間就算是做一樣的事情,一樣的把戲,都會有那麼一絲半點兒的不一樣,可是睿王和謝景行的身影,那一刻,在沈信的眼裡竟然重疊在一起,絲毫不差。
于是一個詭異的念頭就冒了出來,睿王難道是謝景行麼?
謝景行已經死了呀!
沈信一方面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很不可思議,很可笑,一方面卻又抑制不住的去思索這個念頭。
他甚至覺得,睿王當時和沈丘比試的時候,動作那樣慢,簡直就是刻意讓他看的清楚。
難道睿王想要他認清楚這個事實嗎?
沈丘心中驚疑不定,又不好與旁人說。
想着還是先查探一番,讓事情明朗一點的時候再看好了。
畢竟,他不願意看沈妙受傷。
而若是睿王就是謝景行,那這其中牽涉的種種糾纏,可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日子一日日的過去,轉眼離年關也就隻有幾日了,對于普通人來說,到年關的日子最快樂,因着一年到了末尾,總要待自己好些。
吃得好喝的好,玩的也好,每日都是歡喜的。
歡喜的日子短暫,因此就覺得過得分外虧些。
可對于裴琅來說,日子就像是淩遲,每日在他身上輾轉着,折磨着磨下一小塊皮肉,第二日繼續又來,有時候恨不得明日一刀死個痛快,也好過這樣漫長的折磨。
他被關在定王府裡的地牢已經不知道多久了,除了折磨他的侍衛,如今連傅修宜也不來了。
一日比一日的折磨讓他痛苦,他的兩條腿已經血汗淋漓,聽聞今日過後,他就要被剜了膝蓋骨。
剜了膝蓋骨,一輩子就隻能跪着待人,對于裴琅這樣心高氣傲的人,無疑是一生的夢魇。
傅修宜的确是深知人性的弱點,一個在大好年華,有着滿腹經綸,前途坦途無限的年輕人,從此以後就要跪着生活,便是有朝一日再見天日,一生也是被毀的徹底,隻怕也是生不如死。
很奇怪的,即使到了這個時候,裴琅也并不打算出賣沈妙。
雖然他的理智一直在勸說自己,就說出來吧,說出來後,一切就解脫了。
就算是死,也好過這樣無休止的繼續。
他和沈妙又算不得什麼朋友,不過是沈妙當初拿流螢來要挾他,他不得已之下才替沈妙做事。
沈妙這個人,雖然每次說的兇巴巴,其實從來不對無辜的人出手。
就算自己真的出賣了她,沈妙也絕不會因此遷怒無辜的流螢。
畢竟這樣的折磨,實在是太痛苦了。
雖然理智這樣想,可是每次當他快要松口的時候,卻又在最後關頭閉上了嘴巴。
仿佛隻要說出來後,他就是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一般。
裴琅想,莫非上輩子是欠了沈妙什麼天大的債不成?
竟然會如此甘心的為她受苦。
隻是……已經過了這麼久,還沒有一人來救他,裴琅的心裡也有些失望。
沈妙大約是忘記了他吧,又或者,在她的那一盤棋中,犧牲一個無足輕重的棋子,是不足以放在心上的。
正想着,突然聽見外頭沸騰了起來,不知出了什麼事,鬧哄哄,吵嚷嚷的。
伴随的還有“噼裡啪啦”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
熱浪幾乎是朝他這邊襲來。
有人高聲叫道:“起火啦!
起火啦!
”
起火了?
裴琅心中一怔,這裡是傅修宜的地牢,地牢平日裡都隻有傅修宜的親信和守牢的侍衛才會過來,旁人都不會來的。
也因着監視甚嚴,平日裡都不能出一點兒差錯。
卻沒想到在這裡會起火,大約也很快就會被撲滅的。
不過裴琅這一回可是猜錯了,這火不僅沒有被撲滅,反而越來越大起來,甚至有些黑煙飄了進來,而外頭那些雜亂的腳步聲也漸漸越來越微弱,好似離得越來越遠了。
裴琅的這一間牢房本就是離得最遠,最靠裡面的一間。
旁人平日裡是見不到的,也幾乎是将他一人單獨的隔在這裡,火一起來的時候,裴琅這裡頭遭了秧,若是前頭有火,越往裡走火勢越大,将外頭和裡頭隔為兩部分,裡頭越深越危險,一般來說,是不會有人敢進去的。
裴琅就更不會了,這世上沒有人會為了他一個死囚而拼命冒着生命危險來救他。
眼見着滾滾熱浪襲來,裴琅卻覺得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然而心中卻生出了一股解脫之感。
就這樣吧……就這樣結束,也挺好。
他方閉上眼睛,就聽得面前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道:“喂,死了嗎?
”
裴琅驚詫的睜開眼,就見面前站着一個黑衣人,這人面上蒙着黑色的面巾,看不清楚面目,隻露出一雙眼睛,璀璨流光,在火勢兇猛的這裡,竟然絲毫不見慌亂。
見裴琅不回答,他似是有些不耐煩,不知道從哪裡找到的鑰匙,直接将牢門打開了。
這人竟然是來救他的!
裴琅心裡竟然生出幾分不可置信,然而這副打扮,這幅模樣,又不可能是來做别的。
不過,裴琅心中一動,為何這人的眼睛,生的如此熟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