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9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李夫人恢複過來,在榻上深吸着氣,難受道:“大女兒,二女兒都出嫁了,隻有小女兒在身邊,做父母的,難免會偏寵些。
”
王秀坐在油燈下,也沒有睡意,聞言點了點頭道:“嗯,我知道的。
”
李夫人就道:“我是家中長女,自幼見慣我母親橫行霸道,被人唾棄的模樣,早早就立下志向,絕不做那樣的女人。
我與太師的婚事,也是我主動争取的,我母親說他這樣不好,那樣不好,無非就是沒有看見殷實的家底。
可那又怎麼樣,我們夫妻都是勤學上進,勤儉持家的人,很快就掙下了偌大的家業!
”
“沒有兒子,這是我的心病,可我太要強了,眼裡揉不得沙子。
如果早些年,我能看開點,讓老太師納個妾室,或許現在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
王秀歎氣着,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并沒有出聲打岔。
她知道,李夫人活到這個年紀,已經不需要她開導了。
現在的她,隻是想傾述而已,而她,不過是個不需要出聲的聽衆而已。
“人啊,不能太要強。
或者,太要強了,但不要對不值得的人上心,那怕是對自己的親生骨肉也是一樣的。
”
“你為她嘔心瀝血的謀劃,她仗着你的寵愛橫行霸道,肆無忌憚,甚至于反噬地将匕首插進你的心窩,然後問你,為什麼要傷心,為什麼要難過,這一切不都是理所當然的嗎?
”
“這個時候,你悔啊,痛啊,你想告訴她從來就沒有什麼事情是理所當然的,我之所以做這些,都是因為愛着你,不忍看你受苦,不忍看你落魄到一無所有。
”
“你掙紮着,企圖還能叫醒她,跟她說清楚道理。
可她卻像是揭穿你的真面目一樣,叫嚣道:你真的愛我就不會說這些了,也不會讓我落到如此地步?
”
“呵呵……你瞧,這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吃下了你所有的寵愛,吃下了你所有的心血,吃下了你積攢一輩子的積蓄,卻依舊不知餍足,一味地想要敲骨吸髓,直至你躺在棺材闆裡。
”
李夫人說着,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但王秀看着她緊閉着眼睛,身體一個勁地顫抖着,知道她其實是太過傷心了。
說的這些話,字字泣血,讓人仿佛感同身受,忍不住在心裡積壓着難以纾解的憤慨,恨不得狠狠上去将那人踹倒在地,再狠狠地朝着她的臉上補上幾腳,方可解氣。
好在,剛剛她已經打過梅敏了,雖然覺得手有點疼,但現在想想,還算值得的。
很快,李夫人哭着哭着,睡了過去。
王秀趁機站起來,去外面透透氣。
剛走出去,便發現陸雲鴻站在廊檐下,正和梅新覺道:“灌醉了,明天就接着灌,來客人了就說傷心過度,哭昏了。
”
聽見腳步聲,陸雲鴻擡頭看過來。
原本淩厲的目光瞬間轉變為溫柔,梅新覺見狀,隻覺得很吃驚,但還是很識趣地從小門走了。
王秀還沒走過去呢,陸雲鴻就伸開手,一副要将她擁入懷中的架勢。
在人家的屋檐下,王秀隻是輕輕拍了拍他的手,然後夫妻二人就站在一起說話。
王秀道:“李夫人可能有點應激反應,不知道等老太師的喪事辦完,能不能好一點。
”
陸雲鴻道:“放心吧,李夫人會撐過去的。
”
“明天京城的官員都會來,皇上應該也會來,老太師身後事的事情估計還要辦好幾天。
”
陸雲鴻看向遠處的國子監,因為老太師的離世,夜裡都是亮着燈的,整夜不熄。
“可惜了……”
陸雲鴻說,本來想給老太師找一個地方頤養天年,想不到卻成了喪命的地方。
将來等他們夫妻老了,估計是要回無錫的,這個地方,交給誰也不合适,還得再選。
陸雲鴻想着,下意識想靠近王秀。
王秀也大方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你靠吧。
”
陸雲鴻那點傷感的情緒一掃而空,抿了抿唇,握住王秀的手,夫妻二人在燈火中遊曆了南所國子監。
王秀記得自己看過規劃圖,建築圖,以及後來裴善給她畫的實景圖。
現在實地遊走,發現這裡十分寬敞。
陸雲鴻道:“按照北所國子監的規格,擴建了兩倍。
”
王秀驚訝地點着頭,心想怪不得呢。
随後他們從先師門進去,便是聖賢碑,再往裡便是大成門。
這一進,便很寬敞了,目之所及,很難看得透徹。
随後他們去崇聖祠,發現許多學生自發地在寫悼詞,一個個跪着,身闆挺直,神情悲戚,讓人不忍驚擾。
最後是大半夜在集賢門值夜的姚玉發現了他們,請他們進去喝茶。
小小的火爐挨着桌子,桌子都快烤焦了,上面擺滿了筆墨紙硯,可見剛剛姚玉在寫東西。
王秀瞥見了,也是悼詞。
她心生感歎,老太師若是能再活一二十年,那影響之大,怕是本朝前所未有了。
隻可惜……他老人家還是沒能等到那個時候。
姚玉快速地收拾一番,端了熱茶來,連忙道:“地方簡陋,委屈二位了。
”
陸雲鴻道:“我記得你是上個月才來的,怎麼在守門?
”
姚玉道:“王司業推薦我來當助教,也确實跟學生們講了些淺薄的見識。
不過老太師猝然離世,學生們無心念書,司業們商量了一下,還是輪流值夜,免得他們半夜偷跑出去,惹出事端。
”
陸雲鴻點了點頭,他看着如今悠然自得的姚玉,平靜之中透着點佛心佛性,的确很适合當助教。
便道:“老太師這般,京城肯定會派新的祭酒過來,你到是可以再往上升一升。
”
姚玉連忙道:“不用了,現在就很好,我不是說客氣話,這幾年沉下心來,才知道自己的學問淺薄得很,還擔不得司業一職。
且等以後吧,以後學得一身好學問,估計就擔得起了。
”
陸雲鴻也沒有勉強,他這樣一說,也是存了試探的心思。
見姚玉确實很滿意現狀,他到是打消了心裡的顧慮。
但這些,王秀都是不知道的。
她看着清瘦中又透着韌性的姚玉,就想起了徐潇。
那個家夥,不知着了什麼魔,一心就想搞事業。
國子監的差事才了,他回京訴職後主動調任大理寺,跟着黃少瑜查案去了。
眼下聽說去了江南,還指不定什麼時候回來呢。
一個個的,竟然是裴善先安頓下來,她覺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