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顧元元到底還是讓人給沈盼兒送了幾十個銅闆過去。
說到底,小姑娘還是得帶着點錢,哪怕買根頭繩,都得幾個銅闆不是?
隻是沈盼兒性格實在惡劣,一旦對她有個好臉色,她就能得寸進尺,這樣的人,放到哪個時代,也沒什麼人願意搭理。
這個小插曲就這麼過去了,顧元元卻整個人都有點提不起勁的感覺。
她原以為别人看不出來。
誰知剛回到房間。
就被沈正淩一眼看穿了。
沈正淩問她:“娘子不開心?
是誰惹娘子生氣了?
我給娘子出氣。
”
顧元元:“……沒有誰惹我。
”隻是忽然間有點孤獨。
對于這個世界來說,她是外來的,全新的,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的,從思想到靈魂,再到日常的生活習慣,都不一樣。
她是整個世界的外來者,已經想盡辦法努力融進這個世界,隻是深藏在骨子裡的孤獨,還是會時不時的冒出來。
沈正淩抱着她:“那娘子怎麼忽然間心情不好了?
”
想到沈正淩是這個世上唯一知道她來曆的人,顧元元也沒有藏着掖着的心思,反而有點想傾訴。
她問沈正淩:“你看出來了呀?
”
沈正淩點頭:“是啊,娘子心情不好這麼明顯,我要是還看不出來,這個相公不是白當了?
”
顧元元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覺得沒有多明顯啊。
”明明其他人都沒有看出來。
沈正淩說:“娘子平時,哪怕不笑的時候,眼睛都是發着光的,特别有神,今天一看就是不高興了。
”
“是不是沈盼兒太糟心了,我明天就讓底下的人攔着她,不讓她來煩你。
”
顧元元輕笑一聲:“不是,跟沈盼兒沒關系。
”
她倒是沒想過,沈正淩對她的情緒感覺這麼敏銳,她情緒稍有低落,沈正淩就能感覺出來。
如果不是在一個人身上用了十分心思,是絕對做不到這一點的。
顧元元心裡那點忽然出現的莫名其妙的惆怅忽然就煙消雲散了。
她對沈正淩說道:“就是忽然想到一些以前的事。
”
“有時候,有些事情,隻有自己一個人能懂,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個人理解的人,你理解這種感受嗎?
”
沈正淩知道她說的以前,是指她的前世。
顧元元肯定是剛才某個瞬間,想起前世的什麼事,所以影響了情緒。
對沈正淩來說,前世他是沒有的,有也記不住,但是這種滿世界孤零零隻剩一個人的感覺,他其實,理解。
雖然和顧元元說的情況有些區别,不過四舍五入,也算感同身受了。
沈正淩對顧元元道:“能!
”
顧元元瞅着他:“……你能理解?
”
沈正淩認真點頭:“能啊!
”
“那年要服兵役,老沈家攤派上三個名額,沈老頭、沈老太偏心,非得讓我們家出三十兩銀子的抵扣銀子,不然就出人。
”
“我和爹兩人在山上呆了好幾天,打了一窩野豬,外加一些小獵物,好不容易才把抵扣兵役的銀子湊齊。
”
“其實大家都不知道,我當時并不想把這三十兩銀子拿出來。
”
“村子裡的村民,一年能攢下五兩銀子,就已經算是多的,如果爹娘手裡忽然多出來三十兩銀子,他們就不用那麼辛苦,起早貪黑,累得直不起腰,寶兒也不用小小年紀吃苦受累,更可以把正則送去讀書。
”
“這麼一來,我們一家人的日子肯定過得比村裡大多數人都好。
”
“如果達到這一切目标的代價,隻需要我一個人去服兵役,是不是覺得十分劃算?
”
“基本上所有人去服兵役的人,都抱着有去無回的心理,但凡能僥幸回來幾乎都帶着殘疾,這也是所有人談兵役變色的原因,于是傾家蕩産,都想要湊足銀子把兵役的名額抵扣掉。
”
“可我覺得,與其一家負債累累,把全家都拖累進去,還不如犧牲某一人成全一家人。
”
“當然我這個想法也有點異想天開、不切實際。
”
“畢竟很多人家裡,上有老下有小,一旦去服兵役,一家老小失去生計都得餓死。
”
“相比之下,避開兵役才是更安全的做法。
”
“可是我不一樣啊,我覺得,我就算去服兵役,活下來的機會也比别人更大。
”
“我從小力氣就大,而且比一般人更敏捷,雖然這并不能決定在戰場上能否活命,但至少機會更大。
”
“而且就算我真的回不來也沒有什麼關系。
”
“我爹正值壯年,足以養活一家人,還有正則這個親弟弟,就算我死了也不用擔心,沒人給爹娘養老送終。
”
“娘子你看,這樣是不是很劃算?
”
顧元元怔怔的看着他。
原來,沈正淩在十四、五歲的時候,就在心裡決定這種取舍,并且打算犧牲自己,成全他人。
靈湖村的人都說他是兇人,說他兇神惡煞,連親奶奶都想敢動手,又有誰知道,這是個心底柔軟的青年,隻是人性的貪婪和惡念,才逼得他也兇狠起來。
顧元元伸手抱住他:“不劃算!
這一點兒也不劃算!
”
“你上山随便找頭老虎回來,都不止這點銀子,怎麼樣都不劃算的。
”
沈正淩摸了摸她的頭發,用一種特别冷靜的聲音說:“可是我那個時候,還打不回來老虎,也并不知道,我以後會有打老虎的本事,能打下那窩野豬,其實隻是運氣好。
”
“你不知道,隻差一點點,我就會被在腹部開個大口子。
”
顧元元箍在他腰身上的胳膊收緊,把臉埋在他胸口,悶悶說道:“反正就是不劃算。
”
她說着擡頭,在沈正淩肩膀上咬了一口,兇巴巴的說:“你要是去服兵役了,還怎麼娶我?
!
”
“就這,你還敢說劃算?
”
沈正淩心裡一片柔軟,他微涼的指腹撫過顧元元的眉眼,把她緊成一團的眉毛揉開,低聲笑道:“娘子說得不錯,就憑這一點,怎麼也說不是劃算。
”
顧元元給他一個這還差不多的眼神,就聽沈正淩繼續道:“可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能娶到娘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