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容辭話隻說一半,左雲洋聽得滿頭霧水,臉上不滿更甚。
看穆容辭沒再開口的意思了,左雲洋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穆容辭在原地站了許久,忍不住朝着大褚相國寺的方向看了一眼。
祁骁,你到底在哪兒?
被無數人惦記着的祁骁,此時正在一個裝潢古樸的房間中,仍在昏迷。
他在斯琴南的追殺中受傷不輕。
墜崖途中一路剮蹭,身上的暗傷更是無數。
雖及時被人救走,可身上的傷勢實在太重,以至于昏迷了兩個月都未曾清醒,甚至反複在鬼門關前遊走。
感受着祁骁又升上去的體溫,站在他床前的一個妙齡女子氣得瞪圓了眼睛,看樣子幾乎是恨不得直接給他胸口一刀來個痛快。
站在女子身後的人見了她的神情,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可還是硬着頭皮說:“少莊主,此人傷及肺腑,傷勢實在嚴重,我……”
“你廢什麼話?
!
”
女子不耐地打斷了那人的話,沒好氣地說:“我當然知道他傷得重,不然我找你來做什麼?
”
“找你來不是要聽你廢話的,我是要讓你把這人救活知道嗎?
!
”
女子氣急敗壞地指了指昏迷不醒的祁骁,控制不住地磨牙。
“救活!
就是讓他活蹦亂跳的那種,不是現在躺在這兒半死不活的德行!
”
被斥責的人深感委屈,無聲撇撇嘴後才小聲說:“要想救活,其實也不是不行,隻是這法子是铤而走險的辦法,稍微不慎就會要了此人性命,您……”
“隻要有辦法,我管他有沒有風險?
!
”
見女子決心已定,那人看起來有些不負責任地說:“我曾經遊走南疆時學會了一個法子,就是在人的體内種入蠱蟲,借助蠱蟲的效用,将人體内的暗傷控制在一個相對平衡的階段,蠱蟲一旦植入體内,隻要不是能馬上要命的傷,一定就能将人治好。
”
“可這法子的弊端也很明顯,隻要蠱蟲進入人體,不管此人之前的武功有多高,都會立馬武功全失,從此淪為一個武功全失的廢物,途中稍有不慎,還會傷及性命,立馬一命嗚呼,少莊主您看是不是用這法子試試?
”
對于一個武功高強的人來說,失去了全部武功,就等同于比殺了他還痛苦。
正因為此,之前大夫才沒有貿然提出這個法子。
女子聽了半點遲疑都沒有,立馬就說:“看什麼看?
”
“既然有法子,當然是用啊!
”
祁骁的武功高,女子救人的時候就發現了。
正因為這樣,女子得知救活祁骁的法子會導緻他武功全失的時候,半點不覺得遺憾,甚至還有些興奮。
祁骁若是武功還在,治好後女子還要擔心這人是不是會跑。
要是他都武功全失了,她就不信,祁骁還能從自己的視線裡飛了!
在女子的催促下,大夫不得不硬着頭皮将珍藏的蠱蟲植入了祁骁的體内。
蠱蟲入體,祁骁原本毫無動靜的身體,宛若垂死掙紮似的猛地向上彈了起來,眉心緊鎖哇的一下噴出了一口黑血。
然後又在女子的尖叫中砰的一聲墜回了床上,再度失去了意識。
女子正因祁骁的吐血大呼小叫的時候,鐘璃也終于見到了斯琴南。
與之前相比,此時的斯琴南仿佛是換了一個人。
身上的溫潤不複存在,風度蕩然無存。
渾身的血迹和傷痕讓他看起來像一個戰場上随處可見的死人。
而在聽見聲音時,他擡頭時露出的眼睛中噴湧的無盡瘋狂,卻更像一個來自地獄的魔鬼。
他已經瘋了。
或者說,他與瘋子,可能隻差了一線。
多日的煎熬和刑罰折磨,幾乎摧毀了斯琴南所有驕傲。
他渾身找不到一塊好肉,癱在地上的樣子看起來一癱爛肉,此時能擡頭,全憑着心中的求生欲和執念作祟。
看清眼前的人是鐘璃,斯琴南意味不明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又發瘋似的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從容,忍着身上劇痛,咬牙說:“我還想,是誰那麼大的本事能将我弄到這兒來,此時見了王妃,卻半點不覺得意外了。
”
除了鐘璃,世上還能有誰,會如此費心地招待他?
聽出他字裡行間的恨意,鐘璃并不意外。
鐘璃之前之所以一直沒現面,就是怕斯琴南發瘋之下死也不肯說出祁骁的下落。
隻是事到如今,似乎沒這樣顧慮的必要了。
鐘璃在霍雲齊搬來的椅子上緩緩落座,落在斯琴南身上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語調也格外冰冷。
“你還是不肯說實話嗎?
”
斯琴南聞言怔了一下,緊接着又難掩癫狂地大聲笑了。
他吊着眼角看鐘璃,陰森森地反問:“你想聽我說什麼?
”
鐘璃冷冷地看着他不說話。
斯琴南卻自顧自地接着說:“我猜猜,你一定覺得,祁骁沒死,被我藏在哪兒了吧?
”
鐘璃沒說話。
斯琴南瞥了她一眼,艱難地撐着胳膊坐起來了一些,聲音壓得極低,每一字,都足以讓鐘璃當場将他絞殺。
他說:“可就算是這樣,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呢?
”
技不如人被鐘璃抓到此處,斯琴南認命了。
鬥不過鐘璃,斯琴南也認了。
可想到墜崖的祁骁,斯琴南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這條命卑賤得很,從出生至今就無人在意,生死無畏,到世上走一遭能拉得鎮南王陪葬,也算是我的榮幸了。
”
“隻是可惜了王妃,與那短命的鎮南王情深相許,如今卻隻能陰陽兩隔,此生再不得相見了。
”
最後一句話,斯琴南的語調洋溢着愉悅,像是真的為祁骁的死而感到愉快一樣。
霍雲齊瞳孔微微緊縮,剛想出聲,就聽到鐘璃意味不明地呵了一聲。
鐘璃注視着想要魚死網破的斯琴南,淡淡地說:“你是真的覺得,我拿你沒辦法了是嗎?
”
斯琴南傲然一笑。
“是啊,我就是這麼想的,王妃難道還有辦法嗎?
”
鐘璃想了想,難得認同了斯琴南的話。
“你說得對,你都不怕死了,我還能拿你怎麼樣呢?
”
在斯琴南的得意流露眉梢之前,鐘璃幽幽地說:“可我覺得,隻要是人,總該是有軟肋可抓的,你不怕死不要緊,你肯定有不想讓她死的人,對嗎?
”
鐘璃話中的意有所指實在是太過明顯。
以至于斯琴南的表情都空白了一瞬。
仿佛是被斯琴南臉上的驚愕取悅到了,鐘璃淡淡一笑。
她漫不經心地撥弄着自己蔥白似的指尖,輕飄飄地說:“大長公主本應一生尊榮安享富貴,為你耗費一生心血,最終卻因你之舉被迫身陷困境,如今自由不得,尊貴不得,隻剩下被囚人下的蒼涼晚景。
”
鐘璃提及這個,面露殘忍的不忍。
語調越發輕柔。
“大長公主驕傲一生,隻怕也難以接受這樣的結局,要不我就成全了她吧,也算是晚輩的一份心意,你說可好?
”
斯琴南看起來很想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可鐘璃話中的殺意不加掩飾濃烈過重,斯琴南心驚之下甚至忘了僞裝出不在意。
他狠狠地咬着牙,字字停頓。
“鐘璃,你敢!
”
鐘璃無所謂的雙手一攤,譏諷輕笑。
“我為何不敢?
”
斯琴南幾欲瘋狂,赤紅着雙目對着鐘璃大吼:“那是祁骁的姑母!
是排除萬難養大了祁骁的恩人!
你怎敢如此待她!
”
“可她的兒子害了祁骁!
我留她至今,已是仁慈!
你怎敢妄想别的?
”
打斷了斯琴南的咆哮,鐘璃面露無奈的微微一笑。
“你放心,看在大長公主與祁骁曾經的情分上,我會給她一個體面的,起碼……”
“會比你體面許多。
”
說完,鐘璃徹底失去了與斯琴南說話的耐性,起身就走。
斯琴南徹失之前的鎮定,瘋了一般地在身後大喊:“鐘璃你給我站住!
”
“站住!
”
鐘璃腳步一點不停,斯琴南徹底陷入了絕望。
在鐘璃即将走出暗牢的時候,斯琴南嘶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真的不知道祁骁在哪兒,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
鐘璃腳步生生一頓,卻沒回頭。
真話一出口,斯琴南也沒了再掩飾的興趣,癱在地上低低地說:“我是親眼看着他墜崖的,你們趕到之前,我也派人下崖底搜了一圈,可沒找到人。
”
當時的情形實在緊迫,雖沒親眼見到祁骁的屍體,斯琴南卻不敢再多逗留搜尋。
他懷揣着難以言說的驚疑,從相國寺密道中撤走。
慢慢地說服自己相信祁骁已經死了。
可實際上,斯琴南本人并不能确定,祁骁到底死了沒有。
斯琴南閉上眼壓下眼中頹敗,微不可聞地說:“祁骁當時的傷很重,絕對不足以支撐他在那麼短的時間内從崖底逃走,所以我始終覺得,是你們鎮南王府的人暗中救走了他,還故意裝作賊喊捉賊的樣子追殺我,可如今看來,那個救走他的人,似乎不是你。
”
話已至此,斯琴南已經無話可說了。
他難掩死意地呵了呵,氣息越發微弱。
“我知道的,能說的,就是這些,你信不信我也沒辦法,我是死是活我不在意,可是鐘璃,你若是動了那人,我就算是做鬼,也絕不會放過你!
”
斯琴南看似不在乎大長公主的生死,可心底還是在乎這個母親的。
他之前敢無視大長公主動祁骁,仰仗的就是大長公主曾經對鎮南王府的情分。
他笃定,就算祁骁死了,礙于情面與禮義,鐘璃也不敢動大長公主分毫。
大長公主最差的境況,也就是不如從前尊貴,可到底是能安享一生。
可斯琴南沒想到,鐘璃真的敢。
他自诩是瘋子。
可如今面對鐘璃,他才真的體會到了,什麼叫做不顧一切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