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個時候,誰都知道斯琴南不可能再撒謊了。
他說自己不知道,就真的是不知道。
可連斯琴南都不知道祁骁在哪兒。
還有誰能知道祁骁的下落?
鐘璃陰沉着臉從關着斯琴南的暗牢中走了出來,一顆本就七上八下的心,緩緩沉入了不可見底的深淵。
斯琴南聲稱自己不知祁骁的去向,那就證明祁骁不可能在南疆。
世間何其大,茫茫人海中,她應該上哪兒去找?
抓到斯琴南前的所有設想瞬間灰飛,鐘璃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短暫的茫然,連着多日臉上都不見半分笑顔。
鐘璃心情不好,連帶着跟着她的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壞情緒是會無聲蔓延的。
将領們的臉色直接影響到了下邊的軍士,所有的軍士都揣着一股憋氣火兒玩兒命,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南疆王城風氣瞬時一緊,硝煙在空氣中無聲彌漫。
經過煎熬的苦戰,南疆早已不複之前的模樣。
安溪作為最後一個勉強能與鐘璃和耶律浧一戰的人,在信念的支撐下苦苦撐着。
隻是誰都知道,這種支撐不會太久。
王城早晚會破。
南疆遲早會亡。
在這裡撐着的人,必然會戰死在這片皇城化作的沙場之上。
鎮國軍和北漠大軍包圍南疆王城的第六日,一場轟轟烈烈的攻城戰打響。
無數北漠的士兵和鎮國軍前仆後繼地沖上去,黑色的铠甲一點一點地染紅了王城的城牆。
耶律浧親自上了戰場,一身玄色鐵甲滿是血污,也将北漠的士氣提到了最高。
在王城大門突破的時候,穿着一身白色錦衣的鐘璃高束馬尾,坐在馬背之上,緩緩越過黑壓壓的鎮國軍,走到了陣前。
白衣黑馬,鐘璃身上的淡然與戰場上的猙獰難以融合,此時落在人眼中,卻又透着一種詭異的微妙。
仿佛這人就理應屬于這裡。
同為一體。
穆容辭左雲洋等人見鐘璃出來了,下意識地紛紛朝着鐘璃靠攏,以衆星拱月之勢将鐘璃圍在了中間。
鐘璃神色淡然地擡頭看着眼前滿是蒼涼的城牆,眼中泛着意味不明的冷光。
之前的戰鬥,鐘璃一直在後方指揮,并未直接在戰場上露面。
此時毫無征兆地出現了,不光是守城的安溪猛地一怔,就連耶律浧都不自覺地頓了頓。
他隔着人群看了鐘璃一眼,不自覺地策馬靠近。
“這裡兇險得很,好端端的,王妃上這來做甚?
”
耶律浧呸了一聲吐出嘴裡的沙子,笑着說:“王妃隻需在營中安心等好消息就是,何苦出來吹這冷風。
”
他的話聽起來極為關切,可字裡行間卻充斥着試探的意味。
王城城破是定局。
城破時分,誰能占據先機先沖進去,就是得了先手。
鐘璃之前一直不露面,這時候出現了,難免讓耶律浧的心中打了一個激靈。
難不成,到了這時候,鐘璃見着到手的好處後悔了?
鐘璃看起來像是沒聽明白耶律浧的試探似的,淡淡地說:“千裡迢迢來了一趟,自然要趁着此時好生欣賞一下南疆最後的風光的。
”
今日過後,所謂的南疆不複存在。
南疆的風光,自然也看不到了。
聽出鐘璃的意思,耶律浧愣了愣後大笑了起來。
他揚起手中的馬鞭指着王城之上,眉眼間都是難以掩飾的志得意滿。
“王妃說得對,從今以後,世間再無南疆,這裡,屬于北漠!
”
鐘璃沒理會耶律浧明裡暗裡的暗示警惕,無聲皺眉後對着身後的穆容辭說:“傳令下去,為北漠大軍讓路,城破之前全軍後撤三裡,任何人不可踏足王城一步!
”
穆容辭親自去傳令了。
緊接着,原本與北漠大軍并駕齊驅的鎮國軍齊刷刷地後撤,将主要的交鋒戰場交給了北漠。
耶律浧見狀無意識地皺了皺眉,心中有些懊惱自己的沉不住氣。
南疆王城此時并未真的破了。
要想在安溪的指揮下将王城拿下,必然還要費上一些功夫。
鐘璃這時候命人撤了,北漠的傷亡豈不是要增添許多?
耶律浧正想說幾句話挽回一下局面的時候,鐘璃卻說:“本妃之前答應北漠之事,如今已然兌現,眼下就不在此影響蕭鼎王慶祝戰果了。
”
不等耶律浧說話,鐘璃就對左雲洋說:“咱們走。
”
耶律浧不由自主的策馬往前走了一步,想攔住鐘璃。
鐘璃身後的霍雲齊卻往前橫了一下,适時地擋在了他的前面。
鐘璃背對着耶律浧,慢條斯理地說:“蕭鼎王還有何貴幹?
”
耶律浧沒想到鐘璃能走得這麼利索,大腦空白了一瞬才說:“辛苦許久馬上就要享受戰果了,王妃不打算留下與本王共享戰果嗎?
”
鐘璃搖了搖頭,語調悠悠。
“本妃在此,隻怕蕭鼎王心中也難以安定,就不在此讨人嫌了。
”
鐘璃說完像來時一般慢悠悠地往前,仿佛帶着三分笑的話順着風傳到了耶律浧的耳中。
“本妃在此先恭賀蕭鼎王彪悍功勳,天長水遠,有緣再見。
”
耶律浧呐呐地看着鐘璃走遠,眼中光暗沉浮交織出了一片深海。
他身後的副将瞠目結舌地看着鐘璃率領鎮國軍全線後撤,下巴差點掉到了地上。
“鎮南王妃真就這樣走了?
”
到手的好處,她當真能忍住一點都不要?
同樣詫異的耶律浧意味不明地呵了一聲,口吻微妙。
“這個女人,總能出乎本王的預料之中。
”
耶律浧飛快壓下了眼中複雜,扭身對着北漠大軍嘶聲大喊:“勝利就在眼前,不世功勳也在手邊,都給我沖啊!
”
“沖!
”
“拿下南疆!
”
“破王城!
”
“北漠無敵!
必勝!
”
……
身後的叫喊厮殺聲不斷響起,卻分毫影響不到正在撤退的人。
有鐘璃的事先吩咐,所有在一線的鎮國軍得了指令後就毫不猶豫地全力後撤。
不多時,鎮國軍就撤出了主戰場,回到了之前落腳的營地中。
而相隔不遠的北漠駐地此時空無一人,也正好方便了鐘璃的計劃。
至今都一臉茫然的穆容辭和左雲洋,被霍雲齊帶着去了一個地方。
然後眼睜睜的看着地面突然塌下去了一個大洞,順着洞口下去就是一條看不見底的隧道。
艱難地順着地道往前走了好久,左雲洋忍不住了。
他說:“這地道到底通向什麼地方?
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
走在前頭的霍雲齊并不多話。
聽見他的疑問,也隻是說:“到了你就知道了。
”
左雲洋悻悻地撇嘴沒再廢話。
穆容辭眸光若有所思地閃了閃,無聲地抿緊了唇。
不知走了多久,左雲洋心中的疑惑終于得到了解答。
這地道竟然通向南疆王城中最大的糧倉!
地道一分兩頭。
一頭是鎮國軍駐紮的營地。
另外一頭,直接就是南疆的糧倉!
耗子進了糧倉是什麼局面,左雲洋這些人進了糧倉的反應也大緻相同。
不等霍雲齊出聲,性子急切一些的左雲洋就壓低了聲音啧啧了兩聲,然後親自扛着一袋滿滿當當的大米就往地道入口裡扔。
扔完了他還壓低了聲音對着下邊的人說你:“别愣着!
趕緊往回送!
快快快!
”
下邊的人早得了霍雲齊的吩咐,馬不停蹄地往回搬。
潛入地道中的人一分為二。
一部分在糧倉裡瘋狂搬東西。
另外一部分,就在足以通過四人并肩行走的地道中撒丫子把糧食搬回去。
按理說,糧倉重地是要有重兵把守的。
可此時南疆王城将破,城内所有還能有一戰之力的人都被召集到了城牆上禦敵,最重要的糧倉恰恰就成了無人防守之處。
在無人看守的糧倉中,左雲洋等人樂得像掉進了米缸的耗子。
客串搬運工也客串得不亦樂乎,忙到腳後跟飛起。
北漠與安溪的決戰整整打了兩日。
比耶律浧想的長了些,卻在鐘璃的設想之中。
兩天兩夜,說起來不算多長。
可這點時間,卻足以鐘璃的人将地道擴寬數倍,将糧倉中所有的糧食都偷走。
等南疆王城終于告破的時候,南疆的糧倉基本上也空了。
留給耶律浧的隻有寂寞。
偷糧計劃進行得比設想中順利,鐘璃陰霾了多日的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笑意。
搬糧最用勁兒的左雲洋一臉都是塵土,見鐘璃笑了,忍不住笑着邀功。
“王妃,屬下這兩日可是連眼都沒合的扛糧食,粗略數了一下起碼也抗了幾百包,不知這個算不算戰功啊?
”
鐘璃聞言禁不住笑了起來。
她戲谑地看了灰頭土臉卻遮掩不住喜氣的左雲洋,說:“當然算,大功一件。
”
一包糧食足足有二百斤。
光是左雲洋一人就讓南疆糧倉空了數萬斤糧食,這當然是要記功的。
左雲洋抹着鼻子嘿嘿笑了起來,這會兒還覺得心髒激動得砰砰跳。
在南疆和北漠的眼皮子底下偷糧食,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刺激了好嗎?
穆容辭哭笑不得地白了傻樂的左雲洋一眼,不太确定地說:“王妃對此,是早有計劃的嗎?
”
那地道長度驚人,進出口的位置也驚人的巧合,沒有一段時日是決計弄不出來的。
若不是鐘璃早有打算,這事兒不可能成。
左雲洋聽了也是一臉佩服地看着鐘璃,由衷贊歎。
“王妃高瞻遠矚心思巧妙,屬下實在是服了。
”
鐘璃笑而不語,對着霍雲齊擡了擡下巴。
“此事我隻是出了個主意,具體都是這位去做的,你們想知道細節,不如問問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