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的規矩,吃飯的時候女人站着,男人坐着。
男人吃馍馍,女人喝粥。
這是定例。
而且這個定例還有規矩。
例如熬的粥不能過分濃稠,又不能像清水一樣見不着糧食。
這是一個技術活兒。
而莫二嫂跟大嫂對這個的尺度掌握得異常娴熟。
例如眼前的這一鍋粥,就水與玉米面分離又融合得非常完美。
被莫二嫂攪和走了那一勺子,鍋裡剩下的,基本上就是泡了玉米面的水了。
清澈見底。
鐘璃捏着勺子,盯着那仿佛能照出人影的粥面,默默地陷入了沉思。
是她沒見識還是莫家人太神通廣大,總之她是真的沒認出這居然是一鍋粥。
非常意外。
她短暫的失神,引起了婆婆的不滿。
婆婆雖然是坐着的,可是卻昂首挺胸擺出了一副被人擡着的架勢,瞪着鐘璃哼了一聲,厲聲呵斥:“還愣着幹什麼!
站着不動是想讓我親自起來給你添飯嗎?
!
”
鐘璃被當頭一棒,瞬間清醒。
她甩了甩腦袋,沒理會婆婆的咆哮,扯了扯嘴角用勺子攪和着鍋裡的水,認命地拿着碗開始所謂的添飯。
盡管鐘璃真心實意地覺着,眼前這玩意兒根本就不能被稱之為是飯。
幾碗清澈的粥被盛好,大嫂接過去雙手遞到了飯桌旁坐着的男人們手中。
婆婆也分了一碗。
而早先就給自己攪和了一碗相對濃稠的二嫂,早就已經端着自己的碗默默地縮到了牆角。
鐘璃回頭看她的時候,那碗粥已經消滅了一半。
鐘璃……
算了,她認輸。
吃飯的時候攏共就這麼幾張凳子,都是有定數的。
除了莫家二老跟兩個兒子,允許坐下的,就隻有三個孫子。
莫老大家兩個,莫老二家一個。
至于四個孫女兒,待遇跟鐘璃她們這幾個兒媳婦兒一樣,隻能站着。
莫清晔雖然是兒子,可是在莫家的家庭地位非常低微,也是沒有凳子的。
鐘璃捧着一碗同樣清得不能再清的粥,往同樣站着的莫清晔旁邊湊了湊。
看了一眼莫清晔碗裡的清粥,鐘璃不太開心地抿了抿唇。
一個大男人,這點兒玩意兒喝下去哪兒能頂飽?
鐘璃心不在焉地想着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要想法子給莫清晔改善一下夥食才是正經。
随後把目光投向了桌子上裝着雜糧馍馍的小簸箕上。
扁平簸箕裡總共就四個成年男人拳頭大的雜糧馍馍,底下藏着兩個更小一些的。
公公跟莫老大自覺地拿走了上邊大的兩個,婆婆看到下邊藏着的兩個小的,重重地呼噜了一口碗裡的粥,含糊着說:“早就說了馍是定量的,就是給男人們吃的,每天想着點兒做,怎麼今兒又做多了!
老二媳婦兒你怎麼回事兒!
做了這麼多年飯連這點兒量都估摸不準了?
!
”
做飯的莫二嫂被斥責了也不惱,隻是讨好的小心賠着笑,說:“娘,昨天晚上折騰了半宿沒歇好,今兒就多了一些,以後我會注意的,您放心。
”
婆婆見她一如既往的溫馴,這才覺得滿意了,呵了一聲,冷笑:“不小心?
我還不知道你想什麼?
”
莫二嫂是幾個媳婦兒中最貪嘴的一個。
隻要能逮着機會偷吃一口就決計不會隻吃半口。
這說的是不小心做多了,可是誰知道她是不是想着自己能撿着點兒進自己的肚子?
莫二嫂嫁入莫家快十年,這點兒計量婆婆還是心知肚明的。
婆婆也不看她什麼臉色,下手飛快地将剩下兩個大的分别抓到了莫老二跟自己的碗裡,枯瘦的大手眼看着就要伸向小的那兩個之際……
鐘璃眼裡冷光一閃,突然出手!
婆婆瞪視着她,聲音尖銳:“幹什麼!
連家裡規矩都忘了是不是!
”
鐘璃筷子鐵鉗似的夾着婆婆的手腕,笑眯眯地說:“娘,這是說的什麼話?
規矩就是規矩,這我還能忘了?
”
說話是笑着的,鐘璃的動作可沒有半點兒客氣的意思。
她扔了筷子直接用手閃電似的從婆婆手底下将那兩個小的馍一把抓了起來,想也不想地就塞進了一臉傻氣的莫清晔的碗裡。
一氣呵成的動作做完,鐘璃也沒閑着,銅牆鐵壁似的擋在莫清晔的身前,坦坦蕩蕩地正視着婆婆快要噴火的眼神,一本正經地說:“娘說過,馍這種糧食金貴,除了家裡的男人們就你能吃,我自然是不敢肖想的,不過老三也是家裡的男人,他吃一個,總該是合規矩的,你說是吧?
”
鐘璃都這麼說了,誰敢說不是?
!
莫清晔雖然是個傻子,可是他再傻,他也是個大男人!
婆婆被鐘璃氣得仰倒,黑着臉指着鐘璃就想開罵。
鐘璃卻率先搶話,一臉為難又善解人意地說:“雖然這兩個合起來也沒大哥二哥的分量實在,不過老三也沒像大哥二哥一樣給家裡賣力氣種莊稼,他吃小的,是應該的,爹,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
鐘璃一番話,好的壞的都讓她說了個一幹二淨。
公公雖然臉色不佳,可是到底也沒說出什麼不行的話。
婆婆還想發怒,公公卻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悶悶地說:“三媳婦兒說的在理,以後做飯的時候記得帶上老三的,吃飯吧。
”
公公都這麼說了,婆婆隻能強壓怒火,陰沉着臉将自己的那個馍撕了一半遞給了一旁早就伸碗等着的莫春花,稀裡嘩啦地喝粥不再言語。
至于眼裡嗆出了火星子的莫二嫂跟大嫂,則是被鐘璃心安理得地無視了。
别人怎麼想關她什麼事兒?
隻要莫清晔沒餓着就行。
吃完飯,照例是鐘璃洗碗。
因為鐘璃早些年做飯實在是不成樣子,婆婆非常不滿意,索性就給她安排了這麼一個長期洗碗的活兒。
這個推脫不掉。
灌了一肚子稀粥,鐘璃抱着鍋碗往外走的時候,仿佛都能聽到自己肚子裡的水來回晃蕩的動靜。
嘩啦啦。
嘩啦啦。
沒有餘糧隻有水。
鐘璃到夥房的時候,沒忍住探頭看了一眼那個裝着玉米面的缸子,眼神發亮。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眼神,随後邁着小腳追出來的婆婆哼了一聲,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搬了一個凳子往夥房門口一坐,明擺着就是要守着鐘璃洗碗了。
這也就罷了。
大概是為了防止自己不在家的時候鐘璃偷吃,婆婆還在鐘璃幹活的時候不住地叨叨叨關于家裡糧食分配的事兒。
明面上是在訴苦家道艱難,實際上是在警告鐘璃。
你要是敢偷吃一口糧,老娘敲碎你的一口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