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太妃并不是一個人來的。
除了她外,身後還呼呼啦啦地跟了一堆人。
鐘璃放眼看去,發現男男女女都有。
不少穿着體面,看起來不像是奴仆,像是外邊的管事婆子。
而側太妃的身邊還跟着一個穿着粉色襦裙,梳着雙丫髻,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年輕少女。
那少女像是膽子極小,進了屋頭一直都是低着的。
見鐘璃多看了她一眼,紫紗在一旁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那便是府中的五小姐。
”
鐘璃不可見地點點頭,安然地坐在上方主位上看着下邊的人。
側太妃進門就有下人通報,聲勢不小。
側太妃本想着鐘璃是個鄉下丫頭,隻怕是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陣仗當即就得露怯。
自己再進去壓一壓她的氣勢,鐘璃就隻能唯唯諾諾地任由自己擺布。
可見鐘璃第一眼她的心裡就生出了一種不妙之感。
鐘璃一身大紅流仙裙穩坐上方,一隻手撐着精緻小巧的下巴,目光含笑地注視着堂下之人。
屁股上像安了釘子似的,坐得穩當得很,一點要起身問好的意思都沒有。
這樣的氣度,說是世家貴女也不為過,哪兒是傳言中小門小戶出來的土包子?
側太妃心裡不滿的同時還摻雜着意外。
她飛快地擡頭看了一眼鐘璃身後,看到了熟悉的徐嬷嬷眼底卻是瞬間多了一絲了然。
徐嬷嬷是跟着老王妃的老人了,有她在旁指點,鐘璃沒露怯倒也正常。
祁骁能将徐嬷嬷找來伺候鐘璃,看來的确是對鐘璃異常看重。
側太妃壓下眼裡的複雜,按規矩對着鐘璃微微福身,笑着說:“參加王妃。
”
側太妃都行禮了,她身後跟着的人自然也不能安然站着。
那一串人呼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在鐘璃的位置隻能看到一堆後腦勺。
鐘璃垂眸遮住了眼裡的冷意,笑着站了起來,說:“側太妃不必多禮。
”
“紫荊,看座,給側太妃和五小姐上茶。
”
鐘璃的聲音不大不小,那個無比自然的側字卻讓垂首的側太妃眼中閃過了一絲猙獰。
鐘璃沒錯過她脊背瞬間的僵硬,眼裡笑意更濃。
紫荊應聲而去。
側太妃也沒扭捏,站起來款款落座。
五小姐祁悠也在她的下首落座,除了一開始跟着衆人請安之外,一直低着頭絞着手裡的絲帕不說話。
鐘璃緩緩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重新看向了側太妃。
側太妃接過了紫荊遞過來的茶盞聞了聞,笑說:“按理說王妃入府,我是應當早些來拜見的。
”
“可我寡居多年深居簡出,這些年竟然成了聾子瞎子,不知王爺将王妃帶了回來。
”
“今日才恍惚聽下人說起咱們府中多了個王妃,故而才前來打攪問安,還望王妃勿要覺得我等閑人叨擾,擾了王妃的清淨。
”
側太妃這話一轉三寰,看似抱歉,實際上卻是在諷刺鐘璃的名不正言不順。
誰家嫁娶之事不是熱熱鬧鬧衆人皆知的?
鐘璃這個所謂的鎮南王妃悄摸聲地就進了王府。
無婚儀禮數,也無婚聘之書,至今未上皇家玉牒不被世人承認,算哪門子的王妃?
鐘璃聽出她綿裡藏針的諷刺,也隻是微微一笑。
看不出來,這位側太妃看似柔柔弱弱的,嘴皮子倒是個厲害的。
鐘璃不動聲色地擺手示意徐嬷嬷不急,淡淡地說:“之前不知不怪,現在知道了也不晚。
”
側太妃看鐘璃像是沒聽懂自己的諷刺之言,不由得在心裡冷笑。
在徐嬷嬷的指點下裝作出了王妃的樣子有何用?
蠢驢腦子沒見識,再怎麼裝,也是繡花枕頭無半點作用。
側太妃輕柔一笑,說:“我今日前來,除了給王妃請安外,還有一事想與王妃商量。
”
鐘璃挑眉。
“哦?
側太妃所言何事?
”
鐘璃一口一個側太妃,聽起來就跟諷刺似的巴掌抽在了側太妃的臉上。
側太妃心中惱怒,說話的口吻也稍微急了一些。
“之前府中無正頭王妃在,内院之事無人打點,我托大也算是個長輩,就将管家的活兒攬了過來處理着。
”
“可如今王妃既已入府,這管家之事就應當交由王妃處理,我不好再從旁多嘴。
”
“故而今日來,我還将院子裡的大小管事和府中的賬簿本子都帶了過來,想着一齊交予王妃,也方便王妃日後打點諸多事宜。
”
說完,她示意身後的丫鬟去将她口中的賬簿本子都抱了進來,一一堆在了鐘璃眼前的桌子上。
鐘璃看着眼前這幾堆高高的賬冊簿子,禁不住微微一怔。
雖說她知道鎮南王府的進項開支都大,可這得多少年的賬冊簿子才能堆出這種效果?
這是賬本?
這是山吧?
?
?
看鐘璃似乎是被吓着了,側太妃眼中譏諷更甚,口吻卻是無比和善的。
“府中人多,各種賬冊簿子也是又多又雜,我之前初初接手時也着實吓了一跳,手忙腳亂了好一陣。
”
說着她面露緬懷,歎息道:“多虧了當時的王妃事事周到一一提點,我才沒鬧出過多的笑話。
”
“王妃若是有不通曉之處,也可差人來問我,但凡是我知道的,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隻盼能予王妃些許襄助。
”
鐘璃回神似的眨眨眼,面露感激。
“既然如此,那就麻煩側太妃了。
”
側太妃見鐘璃對如此多的賬冊并未提出異議,心裡對鐘璃的輕視就更深了幾分。
她看似細心周到,親自為鐘璃介紹了帶來的管事們,坐着和鐘璃狀似和睦地說笑了一陣。
該說的說得差不多了,然後才帶着一直不言的五小姐和衆多管事婆子離開了鐘璃所住的棠心院。
她前腳一走,徐嬷嬷就着急地說:“王妃,這賬冊簿子您可不能接。
”
側太妃掌控後院多年,裡裡外外的心腹不知道有多少。
她這時主動将管家之權交出來,此舉本身就讓人生疑。
這所謂的賬冊簿子中指不定還有多少蹊跷。
鐘璃貿然接手,接下來出了什麼岔子,那可就都是鐘璃的錯失了。
鐘璃臉上的笑散了幾分,擺手說:“嬷嬷不必着急,她既然送來了,那就安心收下便是。
”
不等徐嬷嬷再說話,鐘璃就說:“紫衣,你去庫房裡找幾樣适合五小姐用的東西給她送過去,還有側太妃的院子裡也别忘了。
”
“旁人問起來,就說之前她們來的時候我忘了給見面禮,這時候正好補上。
”
紫衣依她的話去了。
鐘璃又指着那堆成了山的賬冊簿子,說:“紫雲,你讓人将這些東西都搬到後邊去,然後去找林總管要近些年府中的賬冊回來,我一會兒有用。
”
側太妃雖有管家之權,可祁骁卻告訴過鐘璃,府中的大小事務真正的管權人是林總管。
側太妃知曉打點的,也隻是府中産業極小的一部分。
更多的大頭,都是隐藏在暗地裡,由林總管等心腹和祁骁親自打理。
側太妃想借由這個刁難她,實在是沒刁難對地方。
看鐘璃有條不紊的樣子,徐嬷嬷忍不住問:“王妃可是心中已有了對策?
”
鐘璃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地說:“她主動将這東西送來,無非就是覺得我打點不好,扭頭還得回去求她。
”
“或者是等着我鬧笑話,最後她再找借口将這管家的權利要回去。
”
“可送上門來的東西我為何不接?
”
她既決定留下,這就是她與祁骁的家。
自己的家事,當然還是自己來處理的好。
她可不想自己過日子還有個無關緊要的人在一旁指手畫腳。
至于那做過手腳的賬冊……
鐘璃勾唇:“嬷嬷,你讓林總管找幾個信得過的人,将側太妃送過來的賬冊與林總管手中的進行對比排查。
”
“有問題的地方,就讓人拿着兩本賬冊去找側太妃詢問仔細。
”
林總管手中的賬冊是暗賬,除了祁骁旁人并不知曉。
側太妃雖掌家多年,卻也不知道,府中還有一本别的賬冊。
兩廂對比自然會有差異,有了差異,自然就要想法子弄清楚為何不對了。
鐘璃戲谑地啧了一聲,說:“務必告訴底下人,樣樣對比明白問個清楚,别有遺漏的地方。
”
“若側太妃問起我為何不親自去,就說我看不懂,全權委托給了王爺的人,要是有不滿之處,那就讓她自行去找王爺問話。
”
徐嬷嬷頓了頓就反應過來了鐘璃的意思,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王妃睿智。
”
自己不插手,直接甩鍋給了祁骁。
再加上兩本賬冊對比的差距,側太妃心虛自顧不暇,自然無暇再來找鐘璃的惡心了。
鐘璃聽了無辜的一攤手,說:“我本不想讓誰難受的,可這都上趕着來膈應我了,隻能說是自找的了。
”
鐘璃撐着下巴神色悠哉,心想:送到我手裡的東西還想要回去?
做的什麼晴天白日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