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老漢子又嗬嗬地笑了,罵了聲‘狗日的’便哒哒地走了。
有幾人面上露出了憤憤的臉色,許喬小聲用方言抱怨:“這些人實在是太沒素質了,我們又沒招惹他們,怎麼可以罵人呢?
”
那位氣質獨特的老頭淡笑着解釋:“西北民風粗犷,狗日的隻是口頭禅而已,并沒有罵人的意思,就跟海市人愛把小赤佬死小鬼挂在嘴邊一樣,習慣了就好!
”
許喬還是有些心不平,不過他大概也意識到現在情勢對他不利,不敢多說話了,隻是含含糊糊地嘟嚷了幾句。
幾隻山鷹飛了過來,并不扇動翅膀,僅靠着氣流的浮力,在他們的頭頂盤旋,不時發出幾聲‘嘹嘹’的啼聲,似是為了應合這群山鷹一般,馬喜喜突然揚起了脖子,扯出了一嗓子。
“哎!
”
這聲哎他叫得十分悠長,還帶着一種憂傷,飽含着豐富的情感,接下來,馬喜喜就唱了下去:
“打馬的鞭兒閃斷了喲噢,
阿哥的肉呀!
走馬的腳步兒亂了,二阿哥出門三天了呀!
一天趕一天遠呀!
蛤蟆蟆入了個地了,
前半夜想你沒睡着呀,
後半夜想你個亮呀——了!
……
阿哥的懷裡妹躺上呀!
你把翹嘴嘴貼到臉上呀——了!”
聽到這裡,營業部主任和許喬的臉上呈現出一種極為奇怪的表情,沈家興則雙手捂住了沈嬌的耳朵,他不敢反抗馬喜喜,靈機一動,扯着脖子吼道:
“東方紅,太陽升,東方出了個……”
紅袖章聽着馬喜喜露骨的情哥也挺不自在,可他們在海市能夠耀武揚威,到了别人的地盤也隻得當溫馴的羊羔了,是以,現在一聽沈家興唱起了紅燦燦的歌,眉眼一下子就舒展開了,跟着一道吼了起來。
人都是有從衆性的,有人帶頭了,後面跟着的人自然也就多了,不一會兒,十幾人就都唱起了東方紅,任馬喜喜這個西北漢子的嗓子再嘹亮,也唱不過十幾人的大合唱去,最後隻得憋着氣偃旗息鼓了,憤憤地罵了聲“狗日的”。
《東方紅》唱完,大家接着唱《北.京的金山上》,再是《義勇軍進行曲》……
歌曲有着振奮人心的力量,疲憊的衆人在這些熱情激昂的歌聲激勵下,一個個都亢奮無比,沈家興吼得最為賣力,額頭上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沈家興朝趙四瞟了眼,從唱《東方紅》開始,他就注意到這人一直低着頭,其實是為了遮掩他沒有跟着唱歌的事,而且他還注意到,隻有唱《義勇軍進行曲》時,趙四才跟着唱了,其他歌他一句都沒有唱。
他的心一動,對趙四的身份有了幾分猜測!
就這樣一路頂着歌聲,大家來到了他們的目的地——前進農場。
農場裡靜悄悄的,别說人,連雞鴨狗都沒看見一隻,兩邊是一排排黃色的土坯房,房子很破舊,許多處牆根已經被硝堿浸蝕得塌掉了泥皮,每扇矮小的木闆門口,有一兩堆被雨水淋得發黑的柴禾,或是拉着晾衣裳的繩子,顯示出一點人氣兒。
“娘的,都死絕了!
……往哪達兒拉啊?
”馬喜喜罵罵咧咧,對這種無人迎接的場面十分不滿。
紅袖章的表情也很是不渝,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前進農場竟然會對他們的到來如此冷淡,别說列隊歡迎,連個手下都沒派出來迎接,也太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了吧!
馬喜喜罵了一陣後,便跳下馬車,趕着馬朝一排土壞房走過去,吼道:“我叔呢?
那幫狗日的城裡人安頓在哪呢?
”
大家現在已經對這‘狗日的’仨字免疫了,面無表情,環境總是需要人去适應的,既然來到了西北,那就得适應這裡人的俚語。
“沒事,我現在已經自動把這三字換成‘親愛的’了。
”許喬小聲說着,顧塵噗地笑了。
從土壞房裡走出一個瘸腿男人,年紀比馬喜喜大點,長得很是猥瑣,一瘸一拐地提着一串鑰匙走了過來,朝他們看了眼,見到沈嬌時稀奇地‘咦’了聲。
“咋還有小孩呢?
小孩能幹啥活?
”
紅袖章走過去同瘸腿男人說了幾句,他同情地瞅了眼沈嬌,揚了揚手,道:“先去你們的住處吧!
”
幾人忙從車上拿了自己的行李,踉踉跄跄地跟在瘸子後面,馬喜喜在後面喊道:“我叔呢?
”
瘸子頭也不回道:“地裡幹活呢,還得半小時下工!
”
紅袖章沒跟着他們一塊走,而是跟着馬喜喜去找隊長交接事宜了,他們隻想快點把這些人交接完了,然後回海市去,這個鬼地方他們是一分鐘都不想多呆了。
瘸子在最邊上的土壞房停了下來,扒拉出一枚鑰匙,開了那扇并不結實的木門,一把推了開來,沖他們說道:“這裡就是你們的屋,裡面有火炕,柴禾啥的得你們自己上山去撿,也可以掏錢買煤。
”
大家往屋裡看去,已經拔涼的心開始結冰碴子了,三間房,三張炕,還有一個竈頭間,其他就啥也沒有了。
“同志,這隻有三張床,咱們可有十來人呢!
”許喬小心斟酌着用詞,生怕又惹火上身。
瘸子奇怪地瞅了他一眼,似是對這個長得比娘們還白嫩的城裡人很是不滿,‘卟’,朝地上吐了口痰,許喬隐忍地箴起了眉,告訴自己要忍耐,一定要忍耐,小不忍則亂大謀。
“這麼大的炕你還想一人睡?
就你這柳條一樣的身子,一張炕就能睡十來人!
”瘸子不屑地說着,極盡鄙夷。
許喬實在是忍不住爆發了:“不行,我從小就是一人睡,除了和我妻子擠過一張床,從來沒有和别人擠過床,我要一人睡一張床!
”
隻是根本就沒有人搭理他,落魄的鳳凰都不如雞了,你個假洋鬼子還矯情個啥勁?
再說,這裡的人哪個不比你個假洋鬼子條件好啊!
這年頭,越有錢越遭殃啊!
沈家興卻着急了,他能和别人擠一張炕,可孫女不行啊!
“同志,您看我孫女她這……,您能不能給通融一下?
”沈家興邊說邊悄悄遞過去一包三角七分的‘大前門’。
瘸子眼睛一亮,嚴肅的表情緩和了幾分,沖沈家興甩了甩頭,示意他們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