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幹脆利落
杜長安穿着長衣長衫的還是跑的很快,在這小小的廚房裡自然是施展不開拳腳的,于是方機早早的便張開雙臂讓他直直的撲進自己懷裡,慣性太大,方機忍不住向後踉跄了一下,于是順勢轉了一小圈穩穩落地。
杜長安身量纖細,身上也是細皮嫩肉的,是以沒什麼分量,接在懷裡也覺得輕巧。
方機将人放回到地上,他對這個方才十幾歲的好友的感官就像是自家的弟弟一樣,更何況杜長安生的喜人,面對他時性格也是古靈精怪的可愛,于是這麼些日子以來,方機也是分外想念他了。
就在杜長安兀自激動的想要方機回答他的問題,方機便也就從善如流的道,“我在這裡是因為我也在為尚書夫人治病,知道你來這裡這不是因為你便是我引薦的。
“
前半句時杜長安還有些得意的神情,聽到後半句時表情便垮下來,一撇嘴道,“就知道定是有人賣我,不然那種窮鄉僻壤的,怎麼會有人直直的就奔過去找我了?“
方機便順手摸摸他發頂,“長安就當是我想你了,想見你行不行?“
杜長安斜睨着看他,“借口,理由,就你賣我賣的最多的,下次我便要在我那小茅草屋子外面挂上塊牌子的:‘方機引薦者不見’。
”
聞言方機便笑了,“這不是因着你醫術高明,我實在不想你埋沒了嘛,還氣我呢?”
杜長安便道,“嗯,本來應該氣你的,但是你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便不怪你了。
”
這話一出方機便覺得有門,同蘇小滿對視一眼,頗為感興趣的道,“怎麼?我幹什麼了就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杜長安便突然露出了與他平時極為不符的羞澀腼腆表情,笑了兩聲道,“我在這裡,卻是遇到了我找了很久的恩公哥哥。
”
恩公,方機想着,可能便是禮部尚書大人了吧,蘇小滿也是這種想法來着,可是又想起禮部尚書卻是說自己不曾記得有見過這個杜長安。
方機便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問道,“什麼恩公?”
蘇小滿還擔心着杜長安不喜歡她這個外人在場會突然不說了,正想着要不要離開時,但是卻沒想到杜長安全然沒有什麼所謂的開口道,“是救了我和我娘親的恩公哥哥,不過,他應該是記不得了,畢竟我那時候還那麼小,他現在認不出我來也是應該的。
”
方機這時候突然插嘴道,“可是你都說了那時候很小了,怎麼你就知道是不是你一時記錯了,現在也是認錯了呢?都這麼多年過去了。
”
杜長安便從側面斜了比他高上一頭去的方機一眼,沒什麼威懾力的兇道,“那便是我天賦異禀嘛,從很小就是個天才,天才總是很聰明的,我偏就是過目不忘,怎麼樣?”
聞言方機實在是忍俊不禁的道,“是是是,這個我們都知道了的,便說重點吧,他是誰呢?”
杜長安便小心的道,“是如今的禮部尚書大人啊,我記不錯對他的,肯定的。
”
方機看着杜長安回憶起那件事情的時候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于是便也認真起神色來,“那麼你的恩公哥哥是怎麼救你的呢?”
杜長安想了想道,“你知道我之前并不姓杜的吧?”
方機想了想,确實是這樣,他是華家的小少爺,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都被别人稱為華長安,直到與家族徹底頓覺關系,才棄了“華”這個姓氏,“是的,這也有關系嗎?”
杜長安點點頭道,“杜是我母親的姓氏,我母親她,不是在華府中生的我,我是,将近十來歲的時候才被認回到華家的。
”
他這話說的很是含蓄,其實聽來的人都懂,杜長安是華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是長大之後才漸漸被華府承認的。
“我在被認回到華府之前一直同我娘親一起生活的,她一個女人,帶着我生活真的很苦,但是我娘親她,是一個很樂觀的人,總是盲目樂觀,現在想想,她的那種樂觀可真是太傻了,她讓我小時候一直覺得,不管什麼都是美好的,都是……都是對我抱有善意的。
”
這時杜長安停下來輕輕的喘着氣,像是又回憶起了什麼,連呼出氣來的聲音都帶着顫抖,方機皺緊了眉過去攬住他肩膀,“不想輸就不要再說下去了,都過去了。
”
杜長安搖搖頭,“沒關系,都過去了……直到後來戰争爆發了,哦,那還是前朝的時候,你們總該記得的,戰争爆發了,實際上是殃及不到我們那裡的,但是有流民逃過來了,他們之中大部分是男人,因為老幼婦孺都在戰争爆發時連第一波都沒抗住就死掉了,逃過來的都是一些年輕力壯的,殺紅了眼的,像是惡魔一樣的男人,他們像是野獸一樣……”
以往的經曆好像猶曆曆在目,房屋田地被霸占,被毆打被欺辱,但是無計可施,杜長安猝然擡起右手來,捏住左手的手腕,在蘇小滿與方機給擔憂的目光中輕輕搖了搖頭,笑了笑接着說道,
“還是很不堪回首的,随着後來來的流民越來越多,我們居住的村落漸漸變得與戰亂的地方無異,我甚至覺得還不如邊關,因為你不知道路邊一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人會不會為了一口吃的就把你的腦袋打開瓢。
所有人都知道,沒有人會管的,朝廷自己都自顧不暇的時候,哪裡會有人為了這種費力不讨好的事情把自己的命搭進去呢?“
這時杜長安突然笑了,并不是那種自嘲的冷漠的笑,而是像是陽光照進黑暗的那種由衷的笑容,
“然後辛先生他來了。
”蘇小滿與方機便知道了,辛先生便是禮部尚書。
杜長安整個人都以肉眼可見的狀态放松了下來,“辛先生那時候還不是尚書,他就是個小縣令,實話說我現在都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在那種時候去一個亂成一鍋粥的地方做什麼勞什子的縣令,但是,我得感謝他,是他救了我。
”
“那時候我娘親病了,很嚴重,但是你們知道的,那種時候怎麼還會有大夫呢?那天我們的房子又在被一些遊民攻擊,他們說我娘親馬上就要死了,幹脆便扔出去,我很絕望,辛先生就在這種時候出現了。
”
那是辛先生上任的第一天,其實他對自己馬上要去上任的地方,心中是有所準備的,也知道這種時候自己上任是沒有一丁點好處的,可以說是費力不讨好。
但是他還是來了,同期說他總是抱有着在這種亂世最後不該有的悲天憫人,這樣總有一天是會吃虧的,但是在辛先生看來,就算是吃虧,也總比讓自己内心備受煎熬的好,這是辛先生自己的一些計較。
然後他就看見了那讓他怒發沖冠的一幕,幾個年輕的男人正拿着鐵鍬、鎬、耙子之類你能想象到的所有可以拿來做武器的農具,而在他們對面是一個已經體力不支跪倒下去的女人和一個不過七八歲孩童,孩童哭的涕淚橫流,拿着武器硬是面對着對面一衆成年男子,但顯然那些人完全沒有将這些威脅放在眼裡,以至于步步逼近時仍然在談笑風生。
辛先生頓時火了,他帶着上任時帶來的官兵,那些兵将流民帶走壓制了,他便去到那個孩童的面前,流民被帶走了,孩童後知後覺的開始害怕,全身抖得如同篩糠,手中的木棍幾乎都要拿不住了,辛先生頓時覺得心疼的不行,從他手中把木棍取下來,将小孩童抱到自己懷裡,叫來一個手下讓他将這個孩子的母親帶上了也一道帶去了縣令府上。
小孩童被他抱在自己懷裡,原本七八歲的年紀,因為長期不見得好好養着的關系,生的像是個五六歲的,此時這個小兔子一樣的孩子頭放在自己肩膀上哭的抽抽噎噎的,但是卻不敢出大聲,隻敢一抽一抽的哭泣着。
辛先生便更是心疼氣憤,步速也不由得加快了很多。
孩子向來是很會察覺到周圍人的情緒變化的,辛先生生氣了,于是他便害怕了,小身子抖得像是毛上沾了水的小貓崽,辛先生趕緊伸手順了順他的後背,“好了好了,你不要怕,自然不是氣你。
”
杜長安知道了什麼人可以依賴,便抓緊了辛先生的衣服。
後來一行人到了縣令府上這時候杜長安已經平靜了下來,臉上除了淚痕便沒有什麼了,辛先生這才發現這個孩子生的可愛又可憐的,是個漂亮娃娃。
于是辛先生伸手給他擦擦眼淚,他不會安慰人,翻來覆去的就一句話,“沒事了。
”
杜長安也不用太多的安慰話,他很堅強的,隻是給他擦擦眼淚這個簡單的動作,他就已經從這個高大但是溫柔的男人這裡汲取了太多的善意。
杜長安小聲的問,“我娘親呢?”
辛先生這才反應過來一樣,解釋道,“别怕,我找人來給她治病,此時就在縣令府,我帶你去找他嗎?”
杜長安從小就被媽媽教育輕易不要麻煩别人,所以放在平時他一定會搖頭的,但是今天卻是不一樣的,他實在是太想見一見自己的娘親了,于是他考慮再三,想想娘親說的話,最後開口道,“要的,可以麻煩你嗎?”
小杜長安的聲音是軟軟糯糯的,讓人沒有辦法拒絕他的要求,于是辛先生點點頭,笑着說,“當然,我們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