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隋自然是不能在葉錦羽的東宮裡久呆,剛與葉錦羽一同到東宮門口便要和他道别。
“九九,那我現在就回去了。
那幫老兵痞擱在府上,我若再不回去,指不定給我把府中糟蹋成什麼樣了。
”
葉錦羽雖是不舍,但一想到厲隋近來應該還會逗留兩天,勉強同意了,并且還在心裡默默構想着去厲隋府上的計劃。
“那,厲隋再見。
”葉錦羽微笑着朝厲隋招手作别,厲隋也揮了揮手,徑直出了東宮。
……
路上,厲隋的腦海中一直都是看門人的那句“回二皇子,見過了”,不知為何,他總有些預感不妙。
離開的這半月,厲隋想了一路,原本還未到佳節或大祭的時日,為什麼父皇要急着将他和大哥召回,身體固然是一方面,也許他想臨終托孤,交代點什麼東西,可葉錦羽不知道,他難道不知道奪嫡的殘酷嗎?
想不通,着實想不通,此時的厲隋有些霧裡看花的感覺,他總覺得整片長安,都籠罩在陰雲之下,而這陰雲密布的地方,便是他剛剛走出的大内,厲俊辭回望了一眼身後的東宮,看了許久,但最終還是走了。
因為他已被封了靖安王,所以他朝着他的靖安王府走去了。
此時,甯靜的王侯聚集的這片地區,一條深暗的小巷裡,一個不吆喝的小販一見厲隋的走出,便立馬出巷,朝他這邊靜步快跑而來。
……
自從回到京城,厲隋已經不知道這是自己第幾次擡眼望天了,即使此刻天氣晴朗,驕陽高挂。
長安城内,街市熱鬧,隔着百米遠,也送來了它的喧嘩,但厲隋仍是覺得心中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如同有一片揮之不去的陰雲籠罩在心上。
“小販?
”厲隋看到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疑惑,“王府重地,尋常小販豈能來此?
”于是出言,喚了一聲,“小販。
”
那人回頭,用他搭在扁擔上的手掀了掀頭上的鬥笠,粲然一笑,“王爺喚我何事?
”
“你……”厲隋話音剛落,一隻短箭就已從小販的袖中射出,帶着呼嘯的風聲,掠過厲隋的頭頂,他還沒反應過來,頭上的束冠便被射了下來,被短箭帶着向後方飛去。
“嘿——”厲隋身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以及那人衣袍獵獵作響的聲音。
厲隋回過頭去,隻見那人伸手一探,邊将束冠以及短箭一并攬入了手中,輕轉一圈,模樣自在潇灑,不似現在的他,頭發散亂那般狼狽。
“你是什麼人?
”那人沒先管厲隋,而是問那小販。
那小販此刻仍是一臉笑意,絲毫不覺得自己身處困境,躬腰俯首,為二人擺開了一條路,“牡丹閣,大皇子有請。
”
“我道是誰……”那人冷笑,似要說些什麼話語譏諷大皇子這不恥之人,卻被厲隋及時制止,“楚雲風,我們走吧。
”
楚雲風将束冠抛給厲隋,雙手抱頭,臉上仍是笑容,隻不過蘊含和善,裝作疑惑,明知故問,“鴻門宴也去?
”
厲隋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不知為何,他在軍中那樣威信怎麼沒把這小子鎮住?
或許是因為他武功高強吧。
除開厲如晦、葉錦羽,也就這個楚雲風最值得他信賴了,所以在他面前,他同樣沒那麼嚴肅,“不是有你這個武林高手嗎?
”
“額——”楚雲風擺了擺頭,“我不算我不算,我三腳貓功夫,自保都難。
”
“自保都難你也跟我去。
”厲隋右手搭上了楚雲風的肩膀,“走!
”
那小販仍是恭敬地低頭,送他們遠去,臉上再無表情。
過了好大一會,又扛起扁擔,走了。
……
牡丹閣。
作為整個京城數一數二的雅苑,其中裝飾自然是美輪美奂,主打牡丹,瑞獸等圖案,風格大氣而又不失婉約。
青梅軒,大皇子厲晨暮正把玩着茶杯,修長的手指不停在其上撫摸,同時好像在思考着什麼,不時蹙起眉頭。
“殿下,二皇子到了。
”厲晨暮門口的一個侍從說到
“嗯。
”厲晨暮點點頭,似沒有在意。
“大哥。
”門口,厲隋含笑喚了一聲,同時還鞠了一躬,行禮過後,也不待厲晨暮發話,便帶着楚雲風直直地走了進來,緩緩地落座于厲晨暮對面,“不知大哥喚我來,所謂何事?
”
厲晨暮沒有說話,依舊把玩着他的茶杯,隻是淡淡地瞥了眼厲隋和楚雲風便不再關注。
四周,屋内他厲晨暮的人一個個退了出去,但盡管如此,這屋内凝重的氣氛不減反增。
厲隋也識形式,使了個眼色,讓楚雲風也退了出去。
“大哥,現在能開始說了吧?
”
青梅軒内,厲晨暮終于是沒有在把玩他的茶杯,将那茶杯放下,擱在茶盤中,連帶整個茶台,一同端到了一旁,然後又取過一邊早已備好的酒壺,小盅與火爐,擱在了他與厲隋之間。
厲晨暮将火爐架好,擺上酒壺,小火慢騰,溫起酒來。
厲隋雖隻是默默地看着他厲晨暮完成這一系列動作,但厲晨暮還是笑着為他解釋這其中的緣由,“從軍艱苦,相信二弟你也有所體會。
大哥這多年來,常年守關,勤勤懇懇,卻沒料想落得個胃病,不能與你豪飲,得先将這酒溫一溫,還請見諒。
”139讀書網
厲隋拱手,“大哥言重了。
”
“哪裡哪裡。
”厲晨暮擺擺手,“這次邀你來啊,其實是見上次我兄弟二人好像有些隔閡,特地道個不是。
”
厲隋心中冷笑,“先兵後禮?
笑裡藏刀?
”直至此刻,厲隋的頭發還處于披散着的狀态,且有些淩亂,看來極不美觀。
厲隋便趁機梳理着自己的頭發,對厲晨暮說到,“大哥,你看你這手下是否有些逾越了?
”
“嗯——”厲晨暮看似頗為同意地點着頭,拍拍手,一個人頭便被人從門外丢了進來,砸在地上,還未凝固的血漿淌了一地,待厲隋看清那頭顱時,才驚訝地發現便是那剛才的小販。
“不知大哥這般處理,二弟是否滿意?
”厲晨暮似笑非笑地看着厲隋,想看看他的表現。
厲隋在軍中五年也并非虛度,對這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事并未表現出過多的驚訝,僅是雙眼閉合,再睜開時,眼中便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平靜與清明,倒使得厲晨暮有些許詫異。
同時點點頭,更加堅定了自己目前的想法。
下人很快便來收拾好了這片狼藉,使屋内沒有一絲血腥氣,同時酒也溫的差不多了。
厲晨暮拿過酒杯,給厲隋倒了個七分滿,擦幹杯底,遞到了他的面前,“嘗嘗這青梅酒,清熱解暑,正适合夏天喝。
”厲晨暮還體貼地為他們叫來了兩個小菜下酒。
厲隋不自主地擡頭看向窗外,一番折騰,太陽臨近正中,也确實快吃中飯了,拿起那青梅酒,抿了一口,沒有吃菜,就坐在那裡,看着厲晨暮,沒有說話了。
“怎麼不吃?
”厲晨暮問到,卻還是自顧自地夾着小菜。
厲隋想起上午自己和厲俊辭被老皇帝拒見的情景,于是開口問:“大哥見過父皇了?
”
厲晨暮嘴裡含着酒菜,拿起旁邊備好的手帕,擦了擦嘴,含糊不清地說:“見過了。
怎麼?
二弟沒有見到?
”邊說還向厲隋笑了笑,頗有種明知故問的意味。
厲隋無奈,但還是點了點頭。
厲晨暮沒有說話,立起身子,越過桌子拍了拍厲隋的肩膀,然後回來,又給厲隋倒了杯酒,這一次,他給厲隋倒的滿滿當當,幾乎是動一下,多一滴便會溢出。
厲隋隐約中已經猜到了厲晨暮的意思,但還是眉頭一皺,表示疑惑,信息在無言間傳遞。
“大哥,你這是何意?
”
厲晨暮眉眼中的笑意更濃了,威脅的意味也更多了。
“看不出來?
父皇後悔立葉錦羽了。
”
厲隋握緊拳頭,拳心已滲出了細密的汗絲,但還是強撐着看向厲晨暮。
“你想如何?
”
厲晨暮的眉眼在此刻變得兇狠,“殺太子!
奪嫡!
那賤人兒子不配當這太子,更不配當我大唐國君!
”
無聲,但此時的空氣幾近凝固,令人窒息。
厲隋頭已經低下了頭,雖然他還能看清厲晨暮的表情,但他的眼神在閃躲。
連續三次下馬威,他在不自覺間就已中了厲晨暮的套,在他的節奏中,被他所牽引。
厲晨暮嘴角上揚,目光也柔和了許多,輕輕開口,如同在撫慰厲隋,“二弟,記住,我們可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
厲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隻要你不阻止我,我便不殺你;但你如果插手,對不起,我的人能将你滅于黑暗的無人知曉的角落中,那個小販,便是我對你的一個警告。
”
厲晨暮将青梅酒緩緩地推到了厲隋面前,眼神勾了勾。
“一杯青梅酒,不枉兄弟情。
”
厲隋閉上了眼,此刻,他的手在顫抖,而且越來越厲害,到後來以至于整個人都在顫動。
“轟隆!
”夏日裡的驟雨就是那麼無常,一道霹靂過後,便是成串的水滴自空中砸落,但那僅僅隻持續了十六分之一柱香的時間便停歇了。
青梅軒内,厲晨暮一臉笑意地看着厲隋,等待他的決定。
青梅軒内的空氣越來越沉悶,厲隋快要被這壓迫所擊垮。
“呼——”一聲長籲,厲隋猛然拿起那酒杯,仰面朝嘴中倒去,即便是灑了滿胸,也好似沒有感覺般,不去擦拭,而是捂着嘴巴,因灌的太猛不斷咳嗽,然後用力把酒杯朝桌上一擲,濺起一陣水花。
厲晨暮看着他這幅作态,笑了,雖隻是那種淺笑,沒有刻意的嘲笑意味,但厲隋還是看不下去,他一刻都不想在這青梅軒中待下去了。
強笑開口,“大哥,我能走了嗎?
”
厲晨暮目的達到,自然不會在對他多做刁難,“二弟明智!
”厲晨暮輕聲誇贊了一聲,揮了揮手,讓厲隋輕松地出了這青梅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