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居地牢附近那座府邸的日子,是那段近乎與厲隋反目成仇的日子,也是一段迷惘的日子,以至于他葉錦羽不願去怨恨一個曾經傷害過他的人,去關注一個以前從來沒注意到的人
“叮當——叮當——”車外的裝飾湊在了一起,發出了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在這片山林裡格外清晰,驚起了飛鳥,驚走了野獸,卻驚不走苦苦等候的人兒。
“哥哥,那楚雲風當真是那楚家的人?
”
山崖上,白沫與白靈并肩,迎着山風,看着下面的車隊。
白沫:“應該不會錯的,能夠憑招式認出我來的,又姓楚,應該錯不了。
”
聽白沫這麼一說,白靈也意識到了有幾分不對勁,“難怪他那天能從我的陣法中出來,換作别人,一晚上可破不了第一層。
”
白沫點了點頭,“那就是了。
”
“額啊!
”
“哥哥,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白靈焦急地扶住白沫,眉頭緊皺。
原本被巧妙化解的毒素卻又以這種方式在白沫的體内肆虐,當真是造化弄人。
“啊……啊!
”白沫捂住自己的嘴,倒入了一邊的灌木叢,緊靠着一顆大樹,左手捂嘴,右手捂胸,額頭上布滿了汗漬。
白靈的雙手搭在白沫的雙肩,往白沫體内渡着靈氣。
這樣,持續了很久。
直到白沫渾身濕透,直到白靈心急如焚,幾乎快等不下去。
“啊——”舒适地歎了一口氣,白沫頹喪地靠在那樹上,渾身無力,幾乎就快要喪失了意識。
白靈守候在白沫的身邊,緊緊地握住了白沫的手,咬着嘴唇。
“哥哥……嗚嗚……要不……要不我們現在就回到那裡去吧,那楚雲風鐵定是那些人派出來找我們的……嗚嗚……”
“呵。
”面色蒼白的白沫勉強笑了兩聲,勉強站立起來,走到山崖邊。
山風料峭,似乎要吹走瘦弱的白沫,而他靜默地紮在那裡,看着長安城的方向,一言不發。
上前幾步,白靈摟着白沫的腰,眼角尚還留有淚滴。
“哥哥,哥哥!
你這樣下去真的會死的!
”
白沫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弟弟,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我都聽你的。
”
“真的?
”
“吸——呼——”白沫輕輕地拉開了白靈繞在他腰間的手,回過身,看着白靈,目光真誠,“嗯!
真的!
”
“好!
”白靈擦了擦眼淚,露出了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
白沫用手又幫白靈抹了一道,對他展露了一個笑容。
車隊,早已經走遠,被那層層疊疊的山林所遮掩了。
白靈與白沫連忙跟上。
今晚,白沫想把自己的心中言語全部說完。
“這樣……也許就再無遺憾了吧……”
是夜,長安已經在眼前了。
可人道:“望山跑死馬。
”借着這個理由,車隊準備在這長安之外,再過上一夜。
黑暗中那被萬家燈火映照出一圈輪廓的長安如同那鋼鐵巨獸,威武而又霸氣,是為龍興之地。
長安城外,有青山也有綠水,此刻全部都在積雪之下,反射出光芒。
“嗚嗚——什麼鬼天氣,都這時候了,居然還在下雪?
”一位官員如是說到。
另一人搓着胳膊,“别抱怨了,萬一給陛下聽到怕不是要以為你是個怕冷的軟蛋,可不能慫啊!
”
“對啊,對啊。
越到這個時候越要堅持克服。
等到了京城,我請你老小子喝花酒!
”
一說喝花酒,衆人便來了興緻,紛紛舉手。
“帶我一個!
”
“帶我一個!
”
“帶我一個!
”
“噓——”那人沖四周比了個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的動作,示意大家噤聲,“都小點聲,别給聖上……”
“帶我一個可好?
”v3書院
突然被人打斷,那人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叉腰轉身,“我都說了要……”
戛然而止,那人腿一軟,差點跪下了,“陛陛陛……陛下……”
整齊的一聲“撲通”,瞬間倒下去了一大片,厲隋看着他們滑稽的模樣,有些忍俊不禁,“好了好了!
都起來吧!
回到京城,我要在皇宮内擺上宴席,請來歌女,好好地帶大家喝一頓花酒!
”
話音剛落,人群中便響起了雷鳴般的喝彩聲。
厲隋有些驕傲地看着四周衆人歡天喜地的模樣,勾起了嘴角。
隻不過,當看過一陣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已經查不到葉錦羽和楚雲風的身影了。
一條蔓延向未知方向的路,路邊籠罩着黑暗,讓人們看不清何處是終點。
我們遇見了一個又一個從路的對面走來的人,我們告别了一個又一個要去向身後不再回眸的人。
今天的白沫,比以往沉默了,他默默地站在那第十棵樹下,看着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的車隊,睫毛微微顫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為什麼不直接跟厲隋說了呢,白沫?
”心中細細思量,白沫搖了搖頭。
“你怕?
”白沫思量半天,靠在樹上,又似點頭,又似搖頭,“我不怕……”
他……隻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屆時站在一邊的葉錦羽罷了
看了眼身後,那近在咫尺的長安城,他,不打算再進去了,“就在這裡道别了吧……”
葉錦羽在其中生活了二十年,他白沫又何嘗不是呢?
自一出生便呆在那地牢裡的孩子,以往的他比任何人都冷血。
端起自己的雙手,白沫細細地看着其上的掌紋,那些紋路之間曾經填滿了鮮血。
從小開始殺人,并非無親無愛,他隻是厲氏王朝那陰暗處的一個劊子手,僅此而已。
他父親是,他也是。
幼時的白沫一度疑惑殺人和殺豬到底有什麼區别?
為了豬肉而殺豬,為了權利而殺人,這是他家的工作罷了。
也許是“接待”的硬漢多了吧……那麼多人,全都是甯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的“豬頭”,他們的腦袋最硬,自然,就得用最鋒利的刀。
地牢裡的刀真好用啊,白沫用它殺了一個又一個在外界可以掀起風雨的狠人,從十三歲開始,每一個不厲害的。
什麼功臣啊,突厥刺客啊,敵國将領,細細數來,好像就那皇上他沒殺過了,足以自傲了吧。
不過這些人在白沫眼中沒什麼區别,一心求死,嘴裡無話可說,不久便都是死人。
直到他……遇見了葉錦羽
他的皮肉比之前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柔軟,如同一匹絲綢,如同那用來書寫畫畫的巾帛,摸上去既溫潤又冰冷,像極了達官貴人腰間的寶玉。
他的面皮也比之前任何一個人的都要俊俏,生的如同那南國的女子,一雙眼,如那秋水,含着波光。
白沫很喜歡看他流淚,可現在的他,又不忍心讓他流淚。
如果僅僅這些,白沫那如同鋼鐵般冰冷的心也許還是無法被打動吧。
在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單純世界裡,白沫卻見識了太多的醜惡,那些犯人們會為了他人家裡送來的大批銀兩動了歪心思,會為一碗好菜而大打出手,更會為了出去而在那與他們同樣兇惡的老皇帝面前虛以為蛇,甚至搔首弄姿
身處無光的地牢裡,白沫也看遍了這些醜惡,也許,這就是屬于他的土壤,他就應該被厲隋刺穿心髒,埋葬在那片與他同樣肮髒的土地裡,不做冤魂做惡鬼。
為什麼你要闖進來呢?
你究竟是要拉我上這碧落,還是陪我下這黃泉?
白沫一次又一次地看着葉錦羽的臉,企圖從那上面得到答案,可葉錦羽遠比他想象的單純。
皇權霸業,他什麼都不懂;勾心鬥角,他不是這料子。
他什麼都不會,不會當官,不會處理世事,便是挖個地道都能被人所拉回,綁上轎子給人做了那恥辱的新娘。
可他,好像又什麼都懂
會舞文弄墨,懂詩詞歌賦,待人溫和,與人溫暖,給人溫柔
如同天地之間最潔淨的無根水滌蕩了白沫的身心,讓他白沫發現,原來兩人都是一般兒郎,心心相惜
“喂!
你站在這裡想什麼呢?
”
白沫全身一震,轉過身子,看着突然到來的葉錦羽,面帶微笑,“你這蓮花步大成啦?
怎麼走路都沒聲的?
”
“是你自己傻站在這裡發呆!
”葉錦羽用力,狠狠地點了一下白沫的額頭,鼓起了腮幫子,看着遠處,朦胧的長安城。
白沫看着葉錦羽靜默的模樣,來到他的身旁,多瞥了他兩眼。
“也許……以後就看不到了……”
念及于此,白沫不由想到此番分别後,他到底該去向何方呢?
回到那陌生的地方,去繼承那所謂的傳承?
還是和白靈繼續浪迹江湖,一蓑煙雨任平生?
抑或去看看如馨,那位美麗的、已經死去的姑娘?
可是一切沒了葉錦羽,就感覺沒那麼多興緻了。
最終,白沫飒然一笑,“算了,管他呢!
管他呢……”
看着那城中燈火,白沫的眼開始一點點模糊了。
“呼——我馬上就要回長安城了,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嗎?
”葉錦羽慢慢地說着,盡量使自己的哭腔不那麼明顯。
白沫:“算了,近來閑雲野鶴慣了,想去看一看這天下之大,我們有緣再見吧。
”
“記得回來……”葉錦羽禁不住開始哽咽了,側過臉,偷偷地抹着眼淚。
白沫看着葉錦羽,不知所措地張開雙臂,想要擁抱,卻怕葉錦羽的懷抱充滿魔力,讓他再也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