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師傅!
”葉錦羽将陳師傅認出,可他已經沒了氣息。
厲隋也松開了刀柄,捂住雙眼,一幅搖搖欲墜。
“陛下!
陛下!
”幾個兵士立馬上前攙住厲隋,沒讓他跌到,可此時厲隋已然炫目,無力站立。
血紅,葉錦羽又一次看見了這血流,在那缥缈的遠方彙成血河,血河洶湧,将他吞沒。
“不!
”一聲呐喊,響徹皇城。
回聲,萦繞在這天際。
人們,被這怒号所震顫,卻無人聽聞這隐匿在怒吼之下的低語,“厲隋……我恨你!
”
旅社裡,亮子顫抖着,連帶那些随從
“術……靈……”朦胧的世界裡,蘊含着黑白二氣——那是人為具化的精義,是前世高人,留下的絕世。
“啪!
”一聲脆響,那象征着術的黑氣如琉璃般破碎,化為一個人影。
那人影看了看身邊,那白氣中,有一位儒生微笑,朝那黑氣化為的人影招手。
還沒等那人影反應過來,白氣便升騰而起,飄向天際,失了影蹤。
隻留下黑影一個彳亍。
那片天地裡,隻留下了缥缈的一句,“君……能……尋……吾……”
“滴答——”一滴清晨的寒露滑落,點在了一張蒼白的臉上。
那人睜眼,眼中是一片晶瑩,如同此刻被太陽之光隐匿的天上繁星。
“唔——我這是在哪?
”那人搖了搖腦袋,雖然不那麼靈敏,但好算,他記起了一點基本信息。
勉強起身,踉跄了一下,頭疼欲裂。
望着天際初陽,他竟有些懼怕,扯起身上的布條,慢慢地覆蓋于身體之上的每一寸肌膚,邊為自己的手掌纏着木條,邊看着那白裡透紅的掌心,那人眼中就滿是擔憂,“時日不多了……”
“籲——”終于為自己纏好白布,深呼一氣,繼續前行,他腦中并無明顯的目标,但他心裡卻有一個具體的方向——嵩山。
“為什麼?
”血,又一次在葉錦羽的身上,他那麻布粗衣上暈染開來。
而暈染這件衣服的血漬,便是贈送這套衣服的恩人——陳師傅,又有人,死在了葉錦羽的面前,而且是為他犧牲。
厲隋終于站穩,慢慢地推開了身邊的衆人。
兵甲們遣散了周邊的百姓,甚至關閉了那些官員們的高樓,沒讓其他人瞧見這皇家的“鬧劇”,也許,這真就是一場鬧劇。
“為什麼要傷害九玉呢?
”厲隋僅僅隻是甩下了這一句。
此刻他心緒不甯,沒了當朝皇上之威嚴,半駝背,以這般造型回了皇宮,隻留下一隊兵甲,照看葉錦羽,“等下,記得把錦羽接回來。
”
“是!
屬下一定保證甯王安全!
”
“嗯……”厲隋點點頭,轉身欲走。
身後,葉錦羽擡起頭來,滿身是血,滿臉是淚,喊了一聲,“我不回去!
”
“那你就别回來了了!
”厲隋回以一吼,一聲歎息,走了,走的決絕,隻留下葉錦羽與那身體漸冷的陳師傅。
“我的錯!
都是我的錯……”眼淚,抑制不住地流出,葉錦羽眼眶發紅,幾乎成了一個淚人。
“能厚葬嗎?
”葉錦羽詢問着身邊的甲士,得到了一個肯定的答複。
“我與那人是同鄉,我能進去看看嗎?
”黑甲組成的人牆開了個口,擠進一個較瘦了身形,那人一眼便看見了陳師傅,以及陳師傅身後,初陽下展露鋒芒的尖刀。
“陳師傅……陳師傅!
”亮子一下撲倒在了陳師傅的身邊,眼裡蓄滿了淚水,“陳師傅……你怎麼……你快醒醒,這趟镖我不要分成總行了吧……我們不走這趟镖了,我們不走這趟镖了……”
“我的錯……”葉錦羽低語。
亮子狠狠地剜了葉錦羽一眼,“當然是你的錯……”沒有咆哮,更沒像尋常市井莽夫般動手,顧自平複着心緒,眼睛不時禁閉,嘴唇不停顫抖。
“你應該知道他的,你應該知道他的……”亮子抖顫的嘴中不聽重複着這句話,即使嘴唇已經變得蒼白,即使眼睛裡已經泛起了血絲。
葉錦羽看着眼前的人兒,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補償,“我會厚葬的……”
“不用了……”亮子伸手,田家人手勁生的大,一把就把陳師傅從葉錦羽手中奪回,為陳師傅抽了唐刀,插回了厲俊辭落下的刀鞘裡,挎在了腰間,撕下一塊衣布,簡單地纏繞了陳師傅的傷口,落寞地起身,滿臉悲切。
“要不……還是由我……”
亮子搖了搖頭,緩慢地推開了四周的甲兵,徑直走了出去,“陳師傅沒錯,更沒有功,無功不受祿,這點道理,我這鄉裡巴人還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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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
“沒什麼可是……生來就是填溝壑的,沒啥可是,恁保重……這柄唐刀,就留與我吧,雖然俺知,這不合禮數……”葉錦羽就這樣看着亮子出走,走到他們安頓的那家旅館,他的随從已收拾好包袱,但他們其中有些人包袱散亂,遺落在地,顯然已經被主家趕了出來。
雇他們的主家,身形顫抖,一臉悲憤,夾雜着為難,既不願意放了這次買賣,又着實無法繼續停留。
雖然店家對他還算客氣,但回家之路,離了這些镖局中人,他着實沒有信心。
“收镖……”沒了陳師傅,亮子就是這幫人的主心骨,他得扛起責任。
“亮哥……”是那主家發的話。
亮子為難,回頭看了眼葉錦羽,“你想補償,就補償給他吧。
”然後,他瞧見厲俊辭點了點頭,主家也笑了笑,可他卻是怎麼也笑不出來,“保重……走了!
弟兄們。
”
早市剛開,不出一個時辰;迎着朝陽,走出一隊落寞的人兒。
平原廣闊、平坦,拉出了一道道細長的影子
往後的日子裡,在那偏僻的山村中,多了一位安居在村子最裡的老人。
孩子們愛與他調笑,愛與他嬉鬧,一口一個“亮爺爺”的叫着他。
喜歡聽他講起那些從前的故事,尤其是他走南闖北的故事。
老人講過了河東河西,講過了江南江北,講過了齊楚燕韓地,講過了趙魏秦乃至突厥。
這些更久以後,都有着自己建樹的孩童從老人口中聽得天地廣闊,卻從未聽聞那高聳的皇城。
屋内,牆壁上有一把威風的長刀,孩童們想去撫摸,可這卻像老人的禁忌般,隻要觸碰,便會引得老人大發雷霆。
而老人也經常看着那把長刀,在其下飲茶下棋,戰戰兢兢。
任由其上落灰,老人總會将其抹淨;任由孩子們多麼好奇,那柄長刀始終不曾抽出。
長安街,此時京華處處皆是;鳳凰道,官員上朝僅此一條。
可今日,一襲布衣,腳底沾着血迹,踏上了這片在外人眼中神聖不可侵犯的區域。
“報!
”寂靜壓抑的朝堂,被新任的大太監吳寒尖尖的嗓音打破。
官員們齊齊朝他看去,卻着實是把他吓了一跳,愣了愣,才諾諾地說到,“陛下……外面,甯王求見。
”
殿上,厲隋輕輕地點頭,就又閉上了眼睛,就如剛才,讓群臣不敢高語,甚至不敢出言。
默默地看着殿外,緩緩走進一人。
衆臣隻見那人麻布粗衣,一身污濁,甚至身上沾了血迹。
膽子稍大的已然向前,想要阻止那人進殿。
“錦羽……你回來了……”
葉錦羽!
難怪大臣之中有人見他眼熟,那些新來的臣子也是身體一震,再不敢輕舉妄動。
事情未明,大家見厲隋态度都是含糊不清,楚雲風眯起眼睛,站在厲隋身邊,手掌摸着下巴,看似頗有興緻。
“現今,你想如何?
”葉錦羽邊走邊說,腳上甚至還有些許淤泥,沾染了殿上的紅毯。
走了一路,來到了上官彧的前面。
卻沒有看一眼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老者。
一雙眼,死死地盯着厲隋,好像要把他望穿。
厲隋以手頂颔,一隻食指搭在右臉臉頰,歪着頭,作思索狀,“你應該知道,我不希望你走……”
“好……”葉錦羽眼神一暗,低頭,從懷中取出了當初厲隋與他的省直,随意地擲在了地上,轉身就欲離開,“你很令我失望……”
“嗯……”厲隋雙手放下,擱置在膝蓋之上,禁閉雙眼,不停顫抖,“雲風,去給錦羽安排個位置。
”
“嗯。
”楚雲風點了點頭,跳下大殿,連忙上前,扶住了葉錦羽不穩的身形,俯下身子,在他耳邊低語,“殿下,還是請臣先給你安排個位置,要倒要說,都有我陪你……”葉錦羽淡淡地看了楚雲風一眼,被他攙扶着出了大殿。
兩人剛一走,大臣們之間就議論起來,有的說,“被楚閻王帶走,非傷即死。
”有的說,“陛下反悔,準備以絕後患。
”還有少數認為,“陛下準備将前朝太子永遠囚禁起來,畢竟他倆情深,不會拿他如何。
”也有人認為,“陛下這是任楚雲風去處理。
”……衆說紛纭,說什麼的都有。
厲隋不管,坐于高堂,隻管閉目養神,就連上官彧對他的莫名笑容都未嘗在意。
“上官大人,您認為陛下這是何意?
”上官彧回頭,原來是杜懿——這個陛下面前的新寵兒。
“啊……”上官彧摸着自己的胡須,表情神秘,“我猜陛下隻是帶甯王殿下去休息休息。
”
杜懿一笑,“您可真會說笑!
”
上官彧好似尴尬地點了點頭,“本來老兒就不太清楚……”
衆人讨論了好一會,也不是沒有人想問厲隋,隻是吳寒站在大殿之下,沒讓一個人上來,“陛下勞累,正在休息,還請諸位大人體諒。
”
有人悻悻,也有人冷哼,但最終都是離開了的。
“啪啪!
諸位,沒有折子就請退朝吧,陛下乏了。
”門外,剛護送葉錦羽回去的楚雲風拍拍手,毫不客氣地下了“逐臣令”,大臣們見這事出緊急,沒有準備,一個個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