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忙使人回神将府給周懷軒報信,說周承宗已經醒了。
天色已盡黃昏,周懷軒從神将府角門大步走出來,翻身上了周顯白給他牽過來的馬。
騎在馬上,他勒緊缰繩,抿着唇回望天際。
挂着大紅燈籠的神将府,在傍晚的暮色中如同一隻蟄伏的猛獸,巍然聳立。
明天就是周懷禮和蔣四娘大婚的日子,神将府已經張燈結彩、披紅挂綠,一切準備就緒。
周懷軒眯着狹長幽深的眸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手中馬鞭猛地往馬背上抽了一鞭。
那馬長嘶一聲,撒了歡兒地往盛國公府奔去。
來到盛國公府門口,周懷軒飛身下馬,将缰繩往周顯白懷裡一扔,大步走進去。
角門處馮氏的婆子已經等候多時。
“怎麼回事?
”周懷軒一邊走,一邊問道。
那婆子忙道:“您進去就知道了。
”一副不想在外面多說話的樣子。
周懷軒淡淡地道:“說。
”
盛國公府四面透風,哪有什麼秘密可言?
周懷軒敢保證,周承宗蘇醒的事情,有人比他更快得到消息。
那婆子愣了愣,忙道:“大奶奶今兒跟大爺說了會兒話,大爺就醒了,要喝水……不過……”
“再吞吞吐吐,當心我給你一鞭子!
”周顯白見周懷軒已經面露不虞之色,忙上前對那婆子色厲内荏地說道,又擠了擠眼,讓那婆子快說,别拖拖拉拉的。
那婆子立刻一口氣說完:“就是大爺變傻了。
誰都不認得,隻認得大奶奶……”
“傻了?
”周懷軒停下腳步,負手看了一眼周承宗養傷的院子。
周顯白也張大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上前一步攥住那婆子的衣襟,沉聲道:“你說清楚,什麼叫‘傻了’?
”
“顯白小哥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抓住我老婆子有什麼用?
”那婆子不滿地将周顯白的手推開。
周顯白看了周懷軒一眼。
周懷軒的眸色越發深沉。
半晌緩緩颔首。
“傻了更好。
”說着,又往周承宗養傷的院子去了。
“懷軒來了。
”王氏笑着迎上來,“你爹醒了。
你娘在那邊呢。
”往周承宗的床邊一指。
周懷軒擡頭看去。
馮氏坐在床邊,怔怔地看着周承宗。
周承宗用手緊緊攥着馮氏的衣袖,雙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周懷軒慢慢走了過去。
“軒兒。
”馮氏回頭看見,忙用力将自己的衣袖掙脫出來。
站到一旁。
周懷軒走到周承宗床前,低頭看了他一會兒。
突然拔出一把刀,用力砍下!
“懷軒!
”
“懷軒!
”
“大公子!
”
王氏、盛七爺和周顯白一齊驚呼出聲。
隻有馮氏一聲不吭站在旁邊,除了臉色有些發白,沒有别的變化。
周懷軒的刀在離周承宗脖子一寸的地方停住。
周承宗嘻嘻地笑。
沒有躲閃,伸手要抓周懷軒手裡的刀。
周懷軒手一揮,收刀入鞘。
淡淡地道:“帶回去。
”
“今天就走?
”盛七爺才明白周懷軒是試一試周承宗,用手背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走過來道:“我和你嶽母在找方子,看看有沒有什麼法子能把你爹的癡傻治好。
”
“治好?
”
盛七爺點點頭,“我們琢磨着,應該是你爹腦子裡有血瘀,所以造成暫時的癡傻。
這個狀況,我們盛家有先祖曾經記載過,後來血瘀散了,人就好了。
”
“如何治?
”
“可以煎化瘀湯,每天服用。
”王氏在旁邊插話,“也可以……開顱放血瘀。
”
馮氏忙道:“那就吃湯藥吧。
”
開顱……風險太大,也沒必要。
周懷軒同意馮氏的話,點點頭,對周顯白看了一眼,“去準備車馬。
”
周顯白忙應了,轉身出去準備。
周懷軒對盛七爺和王氏道:“勞煩兩位把藥送到神将府。
”
他們自有人照料每天煎藥。
盛七爺和王氏隻好應了。
等周顯白安排好車馬,周懷軒将周承宗背了起來,出盛國公府去了。
馮氏忙對盛七爺和王氏千恩萬謝,又道:“等過幾天我們家裡忙消停了,再請你們去清遠堂做客。
”
王氏知道明日神将府又有大喜事,笑眯眯地道:“行啊。
我們也接到請帖了,不過我們就不去了,已經單送了禮。
”
因吳三奶奶跟盛思顔不對付,阿寶洗三禮的時候,神将府大房和三房在周老夫人的主導下,幾乎公開撕破臉,王氏便不再粉飾太平,正式跟神将府三房不來往了。
禮物是早在阿寶洗三禮之前就送了,不然王氏早就直接把他們的請帖扔出去了。
馮氏明白王氏的意思,笑着道:“明天亂哄哄的,你們在家歇着好。
”說着,告辭離去。
……
神将府内院的清遠堂裡,下人拿着紅蠟燭,開始給一盞一盞燈籠點燈。
盛思顔從屋裡走出來,皺着眉頭看着越來越黑黃的天色,喃喃地道:“懷軒去哪裡了?
怎麼還不回來?
”
已經快到要去松濤苑吃晚飯的時候了。
這是她出雙月子後的第一次去松濤苑吃晚飯,不想遲到,顯得太過輕狂。
木槿給盛思顔披上大紅葫蘆錦貂絨大氅,輕聲道:“大少奶奶,奴婢聽說大公子被大奶奶叫到盛國公府了。
”
難道是周承宗出事了?
盛思顔心裡一緊,一雙手緊緊攥住大氅的前襟,過了一會兒,才淡淡地道:“去了多久了?
”
“也有一個時辰了吧?
”木槿看了看薏仁。
薏仁忙點頭,“顯白剛才回來套過車,不過他走得匆忙。
奴婢沒有來得及過跟他說話。
”
盛思顔的眉宇豁然開朗,抿嘴笑道:“看來是好事。
”
如果是周承宗的喪事,不用拖這麼久,應該早就來報信了。
過了這麼久還沒回來,應該是周承宗的情況好轉了,也許是醒了……
“咱們去瀾水院候着吧。
”盛思顔等不及了,對身邊的範媽媽征詢問道。
範媽媽也想知道周承宗的狀況。
忙道:“奴婢和樊媽媽陪大少奶奶過去。
”
盛思顔搖搖頭。
“你們在這裡看着阿寶,我帶木槿、薏仁她們去就可以了。
”
進了臘月,越發天寒地凍。
滴水成冰。
盛思顔不想阿寶受凍,一般隻中午在外面待一個時辰,别的時候都在裡屋。
現在又是晚上,又要去不熟悉的地方。
盛思顔怕吓着阿寶,不想帶他出去。
範媽媽想了想。
到底阿寶比較重要,又想着是在神将府内院,應該沒事,忙點頭道:“那大少奶奶快去快回。
”
盛思顔笑道:“等到懷軒他們回來。
我們就直接去松濤苑了。
可能要吃了晚飯再回來。
”
木槿和薏仁跟着盛思顔出了清遠堂,走上抄手遊廊。
一行人拐了個彎,走向松濤苑的方向。
盛思顔無意中一偏頭。
看見吳三奶奶一個人在灌木叢中的小路上低着頭踟蹰。
她眼波一閃,從抄手遊廊上走下來。
向抄手遊廊走過去。
“三嬸,找什麼東西呢?
說給侄媳婦聽聽,侄媳婦使人幫您找。
——這神将府這樣大,光靠您一個人可是要找到猴年馬月去?
”
吳三奶奶猛地擡頭看見是盛思顔,嘴角扯了扯,臉上堆起笑容:“我哪是在找東西?
我是在找人呢。
”
“找人?
”
“剛才我看見一個人影從那邊慌慌張張跑過來,有心叫住他,那人卻越跑越快,一眨眼就不見人影了。
”吳三奶奶指了指西南方。
手指的方向,正是越姨娘如今住的葳蕤堂。
盛思顔眼前一亮,笑眯眯地道:“原來是找人啊?
那是我看岔了。
您慢慢找,也可以召别的婆子來問問。
我就不打擾您了,要去瀾水院給娘請安。
”一邊說,一邊颔首離去。
吳三奶奶撇了撇嘴,繼續在小路上轉了幾圈,才回芙蓉柳榭,收拾收拾,準備去松濤苑吃晚飯。
……
盛思顔一路往松濤苑行去,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
“真是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喃喃地道。
剛才吳三奶奶的話,讓她突然福至心靈,想明白她之前的路為什麼走錯了。
她根本就不應該隻盯着越姨娘!
越姨娘本身是好是壞根本不用她管,她既然要對付的是周老夫人和吳三奶奶,她應該派人盯着周老夫人和吳三奶奶才對!
因為要出妖蛾子的是周老夫人和吳三奶奶,她隻要盯緊這兩人,就能先發制人了!
最近這段日子她收效甚微,就是因為她搞錯了問題的源頭!
盛思顔笑容滿面地來到瀾水院,正好碰上周懷軒帶着周承宗回來了。
看見周懷軒背着周承宗從小路上走進來,盛思顔迎了上去。
“懷軒!
”
周懷軒點點頭,“……醒了。
”
盛思顔笑着道:“我猜到了。
”然後向後面跟着的馮氏迎上去。
“娘……”
馮氏拉着她的手,疲憊地拍了拍。
安頓好周承宗,馮氏就在瀾水院準備飯菜,不去松濤苑了。
周懷軒帶着盛思顔去松濤苑。
果然又是他們來得最晚。
周老夫人陰陽怪氣地道:“喲,我們的大少奶奶總算是出月子了。
這月子可坐得真夠長的。
”
盛思顔含笑道:“祖父、祖母。
”又跟二房打招呼:“二叔、二嬸。
”對三房也點點頭,“三叔、三嬸。
”
吳三奶奶道:“大少奶奶生了嫡長重孫,總是嬌貴一些的。
可憐我們三姑娘,就因為是庶出,天生就矮人一截,如今還在家廟苦熬呢。
”
周老夫人忙道:“後天就到六十六天了,老爺,是不是該使人去接雁麗回來了?
”
“三嬸對三妹真是比親母女還要親。
”盛思顔微微笑道。
“那是自然。
我跟那孩子有緣。
都是神将府的子嗣,犯不着厚此薄彼。
是吧,二弟?
”吳三奶奶故意對庶出的周二爺說道。
周二爺唯唯諾諾,笑道:“當然,當然。
”
周老爺子咳嗽一聲,道:“周管事已經預備了。
”
“這就好。
”周老夫人滿了意,“還有越姨娘……”
盛思顔不想聽有關越姨娘的事,眼神閃了閃,突然打斷周老夫人的話:“祖父,懷軒剛從我娘家回來。
”
吳三奶奶也打斷她的話,“……娘,越姨娘的胎有三個月了,今兒才請太醫看過,好得不得了呢。
找了好幾個穩婆,都說是兒子!
”
盛思顔笑眯眯地接了話茬:“那咱們家真是三喜臨門了。
”
“還有哪一喜?
”
如果越姨娘的男胎也算是一喜的話,充其量也不過雙喜吧?
因為明天周懷禮要大婚。
盛思顔看了周懷軒一眼,見他不置可否,就轉頭看向周老爺子道:“祖父,大爺醒了,懷軒剛把大爺接回來。
”
“承宗醒了?
”周老爺子喜得一下子站起來,晚飯都顧不得吃了,忙要去瀾水院看他。
周大管事也迎了上來,喜形于色道:“太好了,大爺終于醒了!
”
周老夫人剛剛堆起來的笑容一下子沒來得及收回去,一下子僵在那裡,扭曲的表情在忽明忽滅的燭光下顯得很是吓人。
“醒……醒了?
”周老夫人難以置信地反問,“他不是傷了腦袋?
怎麼還能醒?
”
周老爺子也不理她,已經甩着袖子,出松濤苑,往瀾水院去了。
吳三奶奶一驚,下意識看了周老夫人一眼,“娘,要不要去看看?
”
“當然要去。
”周老夫人抿了抿唇,“我那寶貝老大能夠死裡逃生,我老婆子歡喜得很呢!
”
吳三奶奶忙過去攙扶,和周老夫人一起往瀾水院去了。
周懷軒看了看盛思顔,輕聲道:“你回去吧。
我去看看。
”
眼看這頓晚飯是吃不了了。
盛思顔點點頭,“快去吧。
娘一個人照應不過來。
”
二房的周二爺和胡二奶奶也忙道:“我們也去看看,大哥是真的醒了?
”他們二人臉上的喜色倒是一點都不做假。
周三爺也道:“二哥,我跟你們一起去。
”
周懷禮是最後一個站起來的,他走過盛思顔身邊的時候頓了頓,什麼話都沒說就走了出去。
盛思顔帶着丫鬟婆子回到清遠堂,馬上把範媽媽和樊媽媽叫來,低聲吩咐道:“你們找人今明兩晚盯着老夫人和吳三奶奶,特别是她們對心腹手下私下交待的話,一定要聽清楚。
”
她如今知道範媽媽他們的耳力不同常人,就算是躲在牆外,也能聽見密室裡面的輕聲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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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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