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懷禮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蹙,懶洋洋地往後躺倒,枕着自己的右胳膊道:“……這不該我們管吧?
”
“你到底是長兄。
姨娘不在了,你不應該關心一下?
”蔣四娘小聲問道。
周雁麗的親事,以前在大房的時候,周承宗說讓越姨娘做主,不讓馮氏插手,想來那個時候,已經是有原因的吧?
周懷禮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明所以的精光,慢慢地道:“也對。
不過,還是先問一問娘吧。
娘若是有安排,我們不要壞了她的事。
”
蔣四娘忙點頭,道:“那倒是,是我疏忽了。
”說着走到妝台前照照鏡子,道:“我要去大堂嫂那裡辭行,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
周懷禮搖搖頭,“你自己去吧。
”說着翻了個身,躺在榻上閉目假寐。
蔣四娘笑道:“好些天沒有見到阿财了,怪想它的。
”說着收拾了幾樣禮物,讓丫鬟婆子捧着,要去清遠堂拜訪盛思顔。
在梧桐苑門口,蔣四娘遇到過來跟她說話的周雁麗,便笑着挽起她的手,道:“雁麗,我正要去大堂嫂的院子辭行,你跟我一起去啊?
”
周雁麗想了想,點頭道:“我陪四嫂去。
”
“大堂嫂以前對你不錯吧?
”蔣四娘一邊走,一邊跟周雁麗閑聊。
周雁麗笑了笑,道:“是不錯。
她要生孩子,我就得去家廟住上一年半載,等她坐完月子才能回來。
”
這話裡已經帶了怨氣了。
蔣四娘忙道:“對不住啊,雁麗,我不知道這事,你别怪我。
”
“不會。
我怎麼會怪四嫂呢?
”周雁麗親昵地挽起她的胳膊,“如今我有了四嫂,才發現日子有了盼頭。
”說着還對她擠擠眼。
“你啊!
”蔣四娘伸手擰擰她的鼻子,姑嫂二人很快來到清遠堂院門口。
盛思顔剛給阿寶喂完奶,拍完奶嗝,見他還不想睡,就抱他到院子裡遛彎。
阿财蜷做圓圓的一個刺猬球。
在地上滾來滾去。
繞着盛思顔轉圈圈。
阿寶伏在盛思顔肩上,看着阿财在地上轉着圈兒地滾,在盛思顔懷裡笑得直蹬腿。
“大堂嫂。
”蔣四娘和周雁麗手挽着手。
站在清遠堂門口看着盛思顔笑。
盛思顔擡頭看見是蔣四娘和周雁麗來了,目光在她們互挽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笑着點點頭,道:“雁麗。
四娘,屋裡坐。
”說着要引她們去屋裡坐。
蔣四娘笑着走過來。
看見地上圓圓的刺猬球,頓時欣喜地道:“這是阿财吧?
好可愛,還在地上滾呢!
”說着,半蹲下身。
想撫摸阿财身上的軟刺。
哇嗚!
阿寶見阿财在地上一動不動不滾了,很是氣憤,馬上就變了臉。
大哭起來。
阿寶的嗓門一向很大,剛生下來的時候。
因乳娘芸娘的事,在盛國公府哭得能把外院的人都召過來。
如今他好久沒有這麼哭過了,這一次初試啼聲,就把蔣四娘吓得一哆嗦,忙站起身道:“阿寶這是怎麼啦?
莫不是驚着了?
”
盛思顔知道是因為阿财不滾了,所以阿寶不高興了,笑着拍了拍他的後背,對蔣四娘道:“不是,沒什麼大礙。
他剛才跟阿财玩呢,現在阿财不滾了,他就不高興了。
”說着,愛憐地拍了拍阿寶的後背,“這孩子,被我們給寵壞了。
”
阿寶的哭聲停了一瞬,然後更大聲地哭了出來。
神将府上空頓時騰起一群飛鳥,呼啦啦展翅遠去,遠離了神将府的上空。
神将府外面街上的人看見這個異相,都紛紛駐足凝望,對着天空指指點點,不知道那些飛鳥為何都飛離了神将府。
神将府内院的瀾水院裡,馮氏聽見外面飛鳥的動靜,也甚是納悶,問下人外面是怎麼啦?
她的大丫鬟出去看了看,回來道:“是阿寶在哭呢,把那些飛鳥吓跑了。
”
“啊?
這孩子怎麼又哭了?
”馮氏頓時心疼得要命,回頭看了看周承宗,又不忍心把他一個人扔下,道:“跟我去看看阿寶。
”
周承宗馬上站起來,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地走。
兩人很快來到清遠堂院門口。
蔣四娘和周雁麗尴尬地站在院子裡,看着盛思顔忙忙碌碌地哄阿寶。
周雁麗忍不住道:“大堂嫂,小孩子不能寵的。
寵壞了以後就難扁過來了。
還是要從小立規矩。
”
盛思顔聽了就不舒服,淡淡地道:“孩子這麼小,不寵他,難道要虐他?
你打小難道是被虐過來的?
”
周雁麗忙道:“大堂嫂,你誤會了。
養不教,父之過。
又說三歲看老,阿寶年紀小,又是大堂哥的嫡長子,更要嚴加管教。
不嚴不能成器。
不說别的,大堂哥小時候……”
周雁麗不說别的還好,一說周懷軒小時候的事,盛思顔就勃然大怒。
她霍然轉身,澄淨的鳳眸眯成一條線,看着周雁麗,冷冷地打斷她的話:“懷軒小時候病痛纏身,能活過來就不錯了。
哪個沒良心沒家教沒廉恥沒禮儀黑了心肝爛肚腸的人還想嚴加管教他?
說!
是誰!
”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
周雁麗忍不住被盛思顔的氣勢吓得退了一步,道:“大堂嫂,你别生氣啊。
沒人……沒人管過大堂哥。
”
“沒人管?
呵呵,居然連管都沒人管。
怪不得你們早就當我們大房是死人了嗎?
!
”盛思顔抱着阿寶,柳眉倒豎,又往前走了一步。
周雁麗見盛思顔說話,簡直是黑也是她,白也是她,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完全說不過,隻好求助似地看向蔣四娘。
她一向說不過盛思顔,如今又被她誤會了,隻覺得百口莫辯。
蔣四娘忙打圓場,道:“大堂嫂。
雁麗不是這個意思。
”頓了頓,又道:“不過,小孩子确實要從小立規矩。
我們蔣家的孩子,從生下來就跟娘親隔開了,在自己的院子跟乳娘和教養嬷嬷住。
娘親每天隻來看一次,不能多,免得溺愛過了。
不能成器。
”
這其實也是在幫周雁麗說話。
世家大族确實有這個規矩。
皇宮裡面皇子和公主出生了,還要從母妃身邊抱走呢。
除了皇後,沒人能親手養育自己的子女。
盛思顔當然不認同這個規矩。
對于嬰孩來說。
母親的懷抱是最溫暖安全的所在。
把孩子從母親身邊奪走,是最殘忍和不人道的做法。
不管打着哪種旗幟,都是令人唾棄和不齒的。
“呵呵,這樣說。
世家大族這樣會養孩子,肯定沒有敗家子兒了。
”盛思顔低頭親了親阿寶。
阿寶已經不哭了。
隻是一抽一抽地在她懷裡哽咽,“可惜啊,你們蔣家,我聽說敗家子層出不窮。
在江南口碑很不好,還惹得你們家老祖宗大怒,懲治過幾個沒出息的後代子孫。
是不是啊?
”
蔣四娘聽出了盛思顔話語中的不虞之意,默然半晌道:“忠言逆耳。
大堂嫂不用意氣用事。
”又道:“龍生九子,種種不同。
再好的人家,都有敗家子,這沒什麼奇怪的。
”
“咦?
這怎麼就不奇怪了?
聽你剛才說的,你們蔣家家教嚴,從小就對孩子嚴加管教,明明應該不會出敗家子啊?
怎麼還是會出那麼多呢?
那到底是家教的問題,還是……别的問題呢?
”盛思顔笑着反問一句。
她自己的孩子,她想怎麼教就怎麼教。
再說阿寶還不到半歲,明明是很懂事乖巧的一個孩子,居然被人這樣說,盛思顔心裡很是受不了,所以馬上毫不留情地還擊了,顧不得人家上門是客,她應該讓着點兒。
馮氏在院門口聽了一會兒,才笑着走進來道:“我們阿寶最乖了,今兒是怎麼啦?
”
像是聽見最寵自己的人來了,阿寶頓時眼睛一閉,小嘴一張,又“哇”地一聲嚎起來。
盛思顔忙給馮氏和周承宗行禮:“爹、娘,你們來了。
”
馮氏從她手裡把阿寶抱了過來,心疼地道:“喲,我們阿寶這是怎麼啦?
哭成這樣,誰惹你生氣了?
”
阿寶偎在馮氏懷裡,居然發出了一個大家聽得懂的音:“滾!
”
“什麼?
”馮氏大喜,“我們阿寶居然會說話了?
!
再說一次給祖母聽聽?
!
”
“滾!
滾!
滾!
”阿寶揮舞着小拳頭,在馮氏懷裡直打挺兒。
周雁麗和蔣四娘聽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驚異之色。
這孩子還不到半歲!
怎麼就會說話了!
還會說“滾”這個發音複雜的詞!
盛思顔忙道:“是這樣的。
剛才阿财一直在地上滾給阿寶看,阿寶可高興了。
可是現在阿财不滾了,所以阿寶哭了。
——他是想讓阿财滾一滾。
”盛思顔說着,輕輕踹了阿财一腳。
阿财頓了頓,隻好默默地繼續在院子裡滾動起來。
它從盛思顔腳邊,滾到周雁麗和蔣四娘腳邊,然後一路滾向院門口。
蔣四娘看見阿财這樣的萌刺猬就移不動腳,特别是阿财好像還能聽得懂盛思顔的話!
光這一點,就比她以前養的所有刺猬都厲害!
她的目光緊緊盯着阿财圓圓滾滾的小身影,流露出羨慕和渴望的神情。
周雁麗察言觀色,看見蔣四娘對小刺猬阿财的殷羨之意,眼珠轉了轉,對盛思顔笑道:“大堂嫂,四嫂是我們家的新嫁娘,又要搬走了,我知道您和四嫂是閨中好友,肯定是舍不得的。
不如把阿财送與四嫂做個念想,您看行不行?
如果您想阿财了,可以來我們将軍府看它。
我會找人再抓幾隻小刺猬,補償大堂嫂,好不好?
”
幾隻新生的小刺猬換一隻快要老死的小刺猬,總可以吧?
周雁麗不覺得阿财有多重要,頂多就是一隻快要老死的刺猬,又不像波斯貓叭兒狗那些難得的寵物一樣高貴得人意兒。
刺猬就是鄉下玩意兒,哪裡找不到的野物兒?
何必稀罕。
周雁麗其實也不明白蔣四娘對阿财的感覺。
她知道蔣四娘喜歡養刺猬,但是聽她說過,她養的那些小刺猬,都不如阿财好……
蔣四娘聽了周雁麗的話,十分驚詫,忙擺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又道:“君子不奪人所好。
雁麗你别這樣,阿财不僅是大堂嫂的愛物兒,也是阿寶的玩伴,你這是要陷我于不義啊!
”
周雁麗沒想到拍馬屁拍到馬腿上,隻好讪讪地向盛思顔道歉:“大堂嫂您别生氣,是我說錯話了。
我向您賠不是。
”說着向盛思顔屈膝福了一福。
打主意居然打到阿财頭上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盛思顔頭一次口出惡言,冷笑道:“我今兒才見到三姑娘的本事。
瞧您這大手筆,慷他人之慨慷得很大方啊!
拿别人的東西做人情,說得跟你自己的東西似的,真真是有娘生、沒爹教的野種才說得出來的混賬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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