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思顔等了一等,卻沒有等到周懷軒跟她說話,而是腳步一擡,進屋裡去了。
她擡頭,定定地看了一眼周懷軒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在周懷軒背後的周顯白。
周顯白沖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跟上去。
盛思顔想了想,慢慢走了進去。
周懷軒已經坐在廳堂裡,見她進來,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個轉,便又移開。
盛思顔悄聲命丫鬟給周懷軒上茶。
看着他疏離的樣兒,她也不敢上前,心裡的忐忑不安更加嚴重。
周懷軒接過茶也沒有喝,順手放在桌上,就站了起來,淡淡地道:“我走了。
”說着,大步離開了擺飯的廳堂。
他走得很快,似乎很着急離開這裡,一眨眼就消失在院門口。
周顯白歎口氣,耷拉着腦袋跟着往外走。
盛思顔忍不住了,上前幾步追上周顯白,輕聲問道:“顯白,你們大公子是怎麼了?
”
周顯白往前探了探頭,看見周懷軒已經走出了院子,才回頭低聲對盛思顔道:“……沒事,大公子這些天太累了……”
“太累?
”盛思顔奇怪,“他做什麼去了?
”
周顯白看了看房頂,暗道你母親看得緊,大公子哪裡敢近你的身?
他每日裡在你卧梅軒的屋頂上守着,天黑就來,天亮才走,十幾天天天如此,又是寒冬臘月,滴水成冰的季節,就是鐵打的人也吃不消啊……
當然他不會把實情說出來給大公子丢面子的,隻是含糊地道:“最近京城不太平,大公子職責在身,經常要通宵巡查。
”
盛思顔“哦”了一聲,看着周懷軒消失的方向道:“那你多勸勸你們大公子,差事要緊,身子更要緊。
”
她很挂念他,但是她不好意思對周顯白說這種話。
……
盛七爺的外書房裡。
周老爺子和周承宗坐在窗下的太師椅裡,看着盛七爺拿小銀刀将兔子的腿腳挑破了,抹上從那藥丸裡撥出來的東西。
不一會兒,那兔子就直挺挺躺在桌上,再不能動彈,但還是微微喘氣,并沒有立即死去。
“……這就是讓先帝做了二十年‘活死人’的東西?
”周老爺子有些動容地問道。
盛七爺點點頭,“正是。
這東西很奇怪,吃下去未必有這樣的效用,一定要抹到血裡,才會起作用。
”
“那這東西有解藥沒有?
”周老爺子又問道。
“我找了二十年,終于找到一個方子,但是……沒有來得及給先帝用。
”盛七爺唏噓說道。
周承宗坐在窗下,索性閉上眼,一幅不想聽的樣子。
“周老,您說,我們盛家,能不能洗冤了?
”盛七爺充滿希翼地問道。
周老爺子還沒有開口,周承宗已經睜開眼睛,沉聲道:“就算這東西是讓先帝中毒的罪魁禍首,又怎能說這東西跟鄭大奶奶有關?
盛七,你們家遭了難,我也很難過,但是你不能栽贓陷害,将過錯都推到一個弱女子身上!
”
“你說我栽贓陷害?
!
”盛七爺大怒,“這東西還是懷軒從鄭大奶奶那裡搜來的,怎地是我栽贓陷害?
!
”
“那你說是我們周家栽贓陷害?
!
”周承宗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幫鄭大奶奶說話。
盛七爺急怒之中,想到了昨天盛思顔說的話,正好跟周承宗的反應一樣,不由冷笑連連,轉頭看着周老爺子道:“周老,我隻聽您的。
”
周老爺子便道:“懷軒呢?
叫他進來。
”
周懷軒剛好從内院回來了,剛進外書房的大門,就聽裡屋有人在叫他。
周懷軒走了進去,神情依舊漠然,但是眼中已經有了幾分不耐。
“懷軒,你看看,盛七爺這藥,是不是你從吳家莊找到的。
”周老爺子指了指盛七爺那邊的藥瓶。
周懷軒走過去,拿起藥瓶聞了聞,點頭道:“正是。
”
“你聞得出來?
你又不是郎中。
”周承宗冷笑道,“總之,你們就是欺一個弱女子現在病得話都說不出來了,所以把一切事情都推在她頭上。
”
周懷軒轉身,俯視着周承宗,淡淡地道:“弱女子?
将自己親妹和先帝都能毒殺的弱女子,當真是天下罕見。
”
周承宗一愣,惱道:“你不要胡說八道!
”
周懷軒看了盛七爺一眼,道:“七爺,阿顔有事找您。
”先将盛七爺支走了。
盛七爺也覺得尴尬,正好趁機溜走,忙道:“我去内院看看,你們自己坐,别客氣,就跟自己家一樣。
”說着,紮着頭快步走出了裡屋。
裡屋門口,周大管事木着臉守在門口,不讓閑雜人等靠近。
等盛七爺走後,周懷軒才又開口。
“她有沒有做過,你最清楚。
”周懷軒背起手,“當年盛家出事的時候,你表面上是在西北督戰,事實上,你早已暗中回到京城。
你那時候偷跑回來做什麼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鄭大奶奶找過你,求你不要出手管盛家的事。
是也不是?
如果她不是想讓盛家做替罪羊,怎會去求你不要插手救盛家?
要知道,盛老爺子可是她師父。
”
周承宗心裡一抖,别過頭,有些不敢看周懷軒的眼睛。
那時候周懷軒才五歲,病怏怏的,每天吃的藥比吃的飯還多,竟然把他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周老爺子這時才道:“當初盛家的事,我就疑心過鄭素馨,隻是沒有證據。
如今證據在手,再狡辯也是徒勞。
”
先帝那時候突然在宮裡失去知覺,雖然跟盛老爺子有關,但是還有一個人,也很有關系,就是鄭素馨。
她那時候是盛老爺子的關門弟子,有時候跟着盛老爺子出入宮禁,特别是在幫宮裡的妃嫔看病的時候,她也幫盛老爺子打打下手。
要說下手的機會,她也是有的。
隻是那時候,她還沒有展露過過人的醫術,誰都沒有想到她手裡有這種奇藥,都隻想到醫術高明的盛老爺子是最有可能的,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的關門弟子鄭素馨。
“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周老爺子對周承宗嚴厲警告。
周承宗的嘴角抿得更緊,但還是點了點頭,甕聲甕氣地道:“知道了。
”頓了頓,又道:“如果盛七爺手裡有解藥,為何不給鄭大奶奶吃?
将她治好了,也好問罪。
不然她這樣動彈不得,也不能說話,想問什麼都問不出來。
”
說來說去,居然還是想給鄭素馨讨解藥。
周懷軒淡淡地道:“不給。
”
“不給?
!
”周承宗怒視着他,“不給你們就不能随意說她是害先帝的兇手!
”
“她已經遭報應了。
”周懷軒冷冷地道,說不說都一樣。
“哈,你不想給你嶽家洗冤了?
”周承宗唰地一下站了起來,雙眸一片赤紅,臉上的神情有些猙獰,看得出來他很焦急。
周懷軒毫不畏懼地看着他,淡淡地道:“當然要洗,不過跟她無關。
”
他想得很清楚,他們手中的證據縱然拿出來,吳家也是不會認的。
有吳國公府和鄭國公府保着她,他們想動她沒那麼容易。
不過好在鄭素馨也成了“活死人”,暫時不動她也沒有關系,讓她生不如死地躺在那裡,看着她曾經想殘害的人過着如花似錦的好日子,再一步步将絞索套在她脖子上,也是一大快事。
“好了!
”周老爺子厲聲呵止他們父子倆,“這件事到此為止!
承宗,我警告你,再有下次,你就不再是我神将府的人!
”說着,虎着臉走了出去。
這已經是周老爺子說出的最嚴厲的話了。
周承宗一下子閉了嘴,再不敢為鄭素馨說話。
他心裡也知道鄭素馨脫不了幹系。
但是看着昔日的心上人生不如死的樣子,他心裡極是難過,悻悻地用手捧住了臉,垂頭不語。
周懷軒看了周承宗一眼,想說什麼,到底還是沒有說,跟着周老爺子走了出去。
走出外書房,他看見外面的天漸漸黑了,院子裡的下人在四處掌燈。
周顯白跟了上來,悄聲道:“大公子,盛大姑娘今兒很擔心大公子呢……”
周懷軒默默地看了看藏藍色的天空,再一次往二門上行去。
盛思顔在門口翹首看了好幾次,才看見盛七爺領着周老爺子他們過來吃晚飯。
盛思顔忙欣喜地迎了上去。
“周老。
”盛思顔福身下去。
周老爺子虛扶了一下,“思顔不必多禮,快起來,外面冷,進去說話。
”說着,已經跟盛七爺走上台階。
盛思顔站在回廊上,低垂着頭,含笑讓着周老爺子,接着是周大管事,然後是周懷軒和周顯白。
神将大人周承宗居然是最後才來的。
盛思顔裝作沒有看見他眼角微紅的樣子,命丫鬟給每個客人上了過了熱水的濕巾子擦手。
盛七爺在廳堂裡陪着周老爺子、周承宗和周懷軒吃飯,盛思顔和王氏帶着小枸杞在裡間自吃。
小冬葵還是個吃奶的小奶娃,隻是看着大家吃飯就很高興了。
外面很安靜,隻偶爾聽見他們有說話的聲音。
吃完飯,盛七爺讓人上了茶,吃過一旬,他們也就告辭了。
盛思顔從裡間出來,看見廳堂上已經收拾得幹幹淨淨,在心裡歎息一聲,對王氏道:“娘,我回去了。
”
王氏點點頭,“回去好好歇着。
這幾天累着了,要養一陣子才能養回來。
”
盛思顔“嗯”了一聲,轉身離去。
她沒精打采回到卧梅軒。
木槿上前幫她解下大氅,道:“大姑娘今兒不高興了?
”
這麼明顯?
盛思顔拉了一把面頰,做出個笑臉的模樣,“沒有啊……你看我,還在笑呢。
”
“大姑娘真是!
”木槿被盛思顔扯出來的笑臉吓了一跳,往後縮了縮脖子,“大姑娘快去歇着,奴婢去炊熱水。
”
盛思顔點點頭,往月洞門走去。
掀開簾子一進去,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屋裡很黑,居然沒有掌燈。
她能感覺到,屋裡似乎有人在盯着她。
她心裡一跳,還沒有來得及轉身叫人,就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周懷軒原來早就在這裡等着她。
他從後面抱住她,嗅着她發髻上的清香,有些急切地将她又摟緊了些。
盛思顔今天一直在半空中蕩悠悠的心終于落到實處。
她伸手按在周懷軒橫在她腰間的手背上,輕聲叫了一聲:“懷軒……”
“嗯。
”他低應,一動不動地緊摟着她。
“懷軒,你今兒是怎麼啦?
”她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
那種若即若離的隐忍克制,讓她很不習慣。
周懷軒半晌沒有說話。
盛思顔回頭看他。
他才低聲道:“……我想你。
”
盛思顔感動,“我也想你。
”
他将她摟得更緊,低頭在她細膩的脖頸間親了一口。
“……鄭素馨的事,我祖父已經知道了。
恐怕她還有黨羽,還是等我們成親之後再動手收拾她。
”他在她耳邊低語。
“還要等成親後?
”盛思顔皺了皺眉,“現在不行嗎?
”
周懷軒貼上她的面頰,大手将她的小手握在手掌中捏來捏去,“……現在動手,我不放心你。
”他說道,“還是等你嫁進神将府再說。
”
他最不放心的,是盛思顔的身世。
他夜夜來盛國公府,守在她的房頂上,隻是擔心她出嫁前出茬子而已。
雖然他也很貪戀她的溫香暖玉,但是他更擔心她的安危。
盛思顔算了算時間,也不過一個多月而已,咬咬牙,“好,那就再等一個月。
”
……
很快一個月過去,冬去春來,春暖花開,陽春三月帶着明媚的陽光姗姗來遲。
盛思顔出嫁的日子終于到了。
這天一大早,木槿從屋裡出來,看着卧梅軒院子裡香樟樹上的喜鵲叫得歡實,忍不住笑道:“這鳥兒倒是知趣,知道今兒是我們大姑娘出嫁的日子,也趕來湊熱鬧了。
”
薏仁跟着走出來,道:“今天要擡嫁妝了,木槿姐姐,夫人吩咐過,要我們倆跟着大理寺丞夫人過去鋪床。
”
盛國公家請了大理寺丞夫人做五福婦人去鋪床。
按照大夏習俗,去新房給新人鋪床的,最好是父母健在,有夫有子,兒女雙全的五福婦人,據說能沾沾喜氣。
神将府裡,天剛蒙蒙亮的時候。
周懷軒才從外面回來,剛在屋裡閉目養了一回神,然後出來沐浴。
周顯白感慨地道:“大公子,您今兒晚上可算是能在床上睡個囫囵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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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大章四千字,為霁魚兒親10月打賞的兩塊和氏璧加更送到。
本來以為到下午一點寫不出來的,所以早上說晚上才更。
居然寫出來了,那也不等晚上了,現在就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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