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飯,盛七爺帶着小枸杞出去散步消食。
王氏去隔壁的東次間跟管事對賬。
盛思顔就讓王氏的大丫鬟玉桂等人去吃飯,自己在這裡幫她們看着廚房裡的下人過來收拾飯桌和屋子。
這樣體恤下人的主子,自然很得大家的擁戴。
這府裡有什麼事,也有人願意對她通風報信。
“大姑娘,聽大門上的門子說,今兒牛大姑娘來了,要見您……”一個先吃了飯的小丫鬟過來打下手,一邊對盛思顔悄悄說道。
“牛小葉來了?
我怎麼沒有見到?
”盛思顔眉頭微蹙。
很快她的眉頭又舒展開來。
如今她娘親管家,也許牛小葉是專程來見她娘親的?
小丫鬟又道:“……她沒能進來。
”
盛思顔:“……”
不進來也好。
小丫鬟接着道:“……可是她把湯撒在咱們家大門口。
”
盛思顔撫額,輕聲斥道:“有事就快把話說完,從哪兒學的這些吊人胃口的把戲?
”
小丫鬟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地道:“大姑娘莫急,奴婢是聽二門上的譚婆說的。
”
盛思顔“嗯”了一聲。
她也管過家,對家裡的下人了如指掌。
她曉得,二門上的譚婆,是大門上守角門的一個門子的姑婆,他們是親戚。
門子知道的事情,是有可能說與譚婆聽的。
“譚婆說,她侄兒告訴她,今兒傍晚上,牛大姑娘帶着一個丫鬟過來敲門,說要來瞧大姑娘,還說帶來一壺湯,要送與大姑娘喝。
”小丫鬟繪聲繪色地說道,口齒十分伶俐。
盛思顔無語。
傍晚上門。
還說送湯,聽着就不靠譜……
“門子大哥不讓她進來,說夫人有吩咐,不收外面的吃食。
還有,她要拜訪大姑娘,得先送拜帖,等大姑娘回帖了,再定日子。
”
這是規矩。
盛思顔點點頭。
門子的回應十分合理。
“可是牛大姑娘惱了,手腕一翻,就把那壺湯潑到咱們大門口。
”小丫鬟到這裡,已經有些氣鼓鼓地,嘟着小嘴,臉都氣紅了。
盛思顔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她挑了挑眉,伸手擱在小丫鬟肩上,輕聲細語地道:“謝謝你告訴我。
這件事,我娘曉得嗎?
”
“夫人知道的。
門子将這件事早報上來了。
”小丫鬟得到鼓勵,很是高興。
“嗯。
那就好。
”盛思顔努力微笑。
“你幫我看着這裡,我有些困了,要先回去。
你等下幫我向夫人說一聲,好嗎?
”
王氏在跟管事對賬的時候,最好不要去打擾她。
小丫鬟忙應了一聲,屈膝行禮,看着盛思顔帶着她的丫鬟婆子離開燕譽堂。
回到自己的卧梅軒。
盛思顔先去浴房泡了個熱水澡,才出來坐在窗下的妝台前,讓大丫鬟木槿給她拿軟和輕柔的巾子擦頭發。
三月初的天氣,已經接近晚春時節。
太陽早已下山,傍晚的暮霭帶着深深淺淺的紫色籠罩着整個庭院。
零零星星早出來的夏蟲開始在草地上鳴叫,空氣中散發着淡淡的花香和青草香。
盛思顔坐在妝台前。
手裡把玩着一對細陶釉面的大阿福玩偶。
那大阿福是一男一女兩個胖娃娃,都是盤腿坐在地上的造型。
一個頭上紮着單髻的男泥人手裡捧着一條蛇,另一個頭上紮着雙髻的女泥人手裡捧着個小胖刺猬。
正是王毅興當年送她的一對親手燒制的大阿福。
正在給她擦頭發的木槿看了,抿嘴一笑,輕聲道:“大姑娘。
等王公子高中了,咱們送點兒什麼禮呢?
”
盛思顔微笑着道:“我還沒想好了。
木槿,你說我送什麼好?
”
“金銀财寶,尺頭首飾這些東西王公子大概是不會要的。
”木槿一邊想一邊說,“依奴婢看,不如大姑娘給王公子做雙鞋啊?
”
盛思顔輕輕搖頭,“不成。
我又不會做鞋,縱然送了,王二哥也曉得不是我做的,有什麼趣兒?
”
木槿便又想了想,自言自語地道:“大姑娘最會的其實是開方子,但是總不能送對方一包藥吧?
這像什麼話呢?
難道還能祝王公子生病?
”
盛思顔噗哧一笑,“木槿,沒想到你也挺話多的。
”
“奴婢是為主子分憂。
”木槿笑着換了一條巾子,繼續給盛思顔擦頭發。
“那多謝木槿姐姐了。
”盛思顔俏皮地道,心情奇迹般好了起來。
頭發擦幹了,盛思顔又去看了一會兒書,等天色全黑了,才輕輕打了個小呵欠,用手拍着自己的嘴,半眯着眼睛,爬上床睡覺去了。
這一晚上,她睡得不太安穩,做了一個夢。
她已經有很久沒有做過夢了。
但是這一次,她夢見自己和一大群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坐着油壁香車,走在一個大堤上。
大堤的一面是一條浩淼的大河,河水有些渾濁發黃,帶着泥沙。
大堤的另一面是一望無際的原野,好像種着麥子,也或者是野草,總之很綠很深。
她記得在夢裡,突然聽見外面傳來喧嘩驚叫的聲音。
她撂開簾子往車外看,卻看見大堤下面的大河變成了血紅色,濃稠粘沾,跟人血一樣!
她仰頭,看見遠處的天空也變成了紅色,但是近處的東西,卻又變成霧蒙蒙的灰白色,就跟她當初眼盲的時候看見的世界一樣。
她看不見别的車,也看不見别的同伴。
天地間蒼蒼茫茫,卻隻有她一人立在那大堤之上。
盛思顔吓壞了,她從車裡下來,大叫着“爹!
娘!
”
但是無人回應。
突然間,有人在她背後猛地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入那跟血漿一樣的大河裡。
盛思顔記得自己在血河裡翻滾呼救,岸上有兩個女子看着她笑,但就是不來救她。
盛思顔絕望地呼喊着,慢慢沉入那血河底部。
血河并不腥臭,反而有一股奇特的芳香。
就在盛思顔快要被血河沒頂的那一刻。
她看見有一個黑衣人從血紅色的天幕上降了下來,落入血河,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從血河裡拽起來。
緊緊抱在懷裡。
那懷抱是那樣溫暖和煦,帶着股陽光下青草的芳香。
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裡聞到過。
盛思顔閉着眼睛,緊緊抓住那人的胸口,如騰雲駕霧般,從河裡躍出來,回到堤岸上。
那人将她放了下來。
堤岸上的兩個女子靜立不動,如同兩個泥塑木雕一樣。
盛思顔睜開眼睛,滿心歡喜地想看看那人是誰,直覺像是一個失而複得的朋友。
可是她看見的王毅興那雙關切的眸子。
“王二哥。
怎麼是你……?
”盛思顔潛意識覺得不對勁。
王二哥跟剛才将她從血河裡救出來的那人的氣息太不一樣了,而且他穿着一身灰白色的衣衫,不是黑色。
王毅興卻笑着道:“怎麼不是我?
你掉在河裡,是我救你起來的,你以為是誰?
”
“我不是這個意思!
”盛思顔有些着急地道。
“那你是什麼意思?
”王毅興突然變了臉。
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冷冷地道。
“就是,你是什麼意思?
居然嫌棄我們王公子?
”剛才那兩個站立不動的女子突然走了過來,一左一右站在王毅興身邊,同樣鄙夷地看着她。
盛思顔睜大眼睛,卻怎麼也看不清那兩個女子的樣貌,一時大急。
強撐着從地上爬起來,和她們争辯,“沒有,我沒有嫌棄王二哥……”
“哼!
忘恩負義的無恥之徒!
王公子救了你,你居然推三阻四!
不識擡舉!
”站在王毅興左面的女子突然出手,要扇盛思顔一個耳光。
盛思顔躲閃不及。
眼看就要被那手打到,斜刺裡卻冒出一股大力,将那女子的胳膊生生推得偏了九十度。
結果那女子的一巴掌扇到另一個女子臉上。
另一個女子大怒,兩個人在大堤上扭打起來。
盛思顔看向王毅興,卻見他冷冷地哼了一聲。
轉身就走,也不管那兩個正在扭打的女子。
“王二哥!
王二哥!
等等我!
”盛思顔大叫着,想跟王毅興解釋。
王毅興卻越走越遠……
盛思顔大叫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
——原來是個夢。
她擡頭,看見帳簾裡閃耀着清晨的陽光,簾子裡挂着一個玫瑰紅的織錦面大香囊,在陽光的映照下發出瑩瑩的紅光。
像是她夢裡那血紅色的天空,又像是血河的顔色。
盛思顔抿了抿唇,伸出胳膊,一把将那大香囊拽了下來,不想再挂在床帳裡了。
“大姑娘!
大姑娘!
大姑娘怎麼啦?
”木槿和豆蔻在外間聽見盛思顔在寝閣大叫,忙跑了進來。
兩人撂開帳子,看見盛思顔坐在床上,手裡拿着那個本來是挂在帳子裡的玫瑰紅大香囊,呆呆出神。
“大姑娘,是這香囊掉下來,吓到大姑娘了?
”木槿不安地問道。
她看見盛思顔臉色煞白,額頭全是細細的小汗粒兒,像是受到驚吓的樣子。
盛思顔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将那香囊交給木槿,“拿去挂在牆上吧。
不要挂在帳子裡。
”然後掀開被子起身,“我要沐浴。
剛才做了個夢,睡得不踏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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