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他為何會口口聲聲說一輩子不娶妻?
周老爺子果然問出了這個問題。
周懷軒有些不自在地别過頭,看着棋房門口高大的紙門,默默地沒有說話。
這話是他剛從堕民那裡回來的時候,自暴自棄地時候說得話。
那時候,他真覺得自己是個怪物……
就如同堕民公主白婉所說,他跟他們一樣,是被詛咒的,一輩子都不能成親……
但是三年過去,經曆過西北血河的洗禮,還有……她的幫助,周懷軒發現自己已經在一點點變得正常。
他不再是怪物,也能和普通人一樣,過着正常的日子。
若不是有這點轉變,他也不會決定娶她。
周懷軒深吸一口氣,沒有直接回答周老爺子的話,而是回眸看着他蒼勁矍铄的面容,淡淡地道:“您先告訴我,她的身世要怎麼辦?
”
盛思顔的身世,确實是一個坎。
如果别人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卻是被有心人鬧得衆人皆知。
這個謠言到底是誰傳出來的?
周懷軒更想知道這個幕後黑手。
要知道盛思顔并不是什麼重要的人,既不是皇子,也不是公主,盛國公府雖然是四大國公之一,但是人人都知道,這個家,早就敗落了。
而且她是女子,也不存在要占嫡長的位置奪家産的可能。
想來想去,周懷軒隻鎖定了兩個可能……
抛開幕後黑手的動機不說,這件事造成的實際效果,就是将盛思顔從出身良好的世家嫡女,打做了跟賤籍差不多的父母不詳的孤女。
他想堂堂正正娶盛思顔過門,就一定要把這件事搞清楚。
周老爺子是答應了,但是周家還有别的人。
他可以不管那些人的感受,但是她不行。
她還沒嫁進來,他就給她惹上一群家裡的麻煩和仇人的話。
——那不是對她好,而是在害她……
周老爺子看了他一眼,撫着胡子哼哼唧唧地道:“哼,你小子,祖父問你話,你不答,這裡套我的話。
真是不孝!
”一邊說,一邊卻眉開眼笑,“其實很簡單,她不是父母不詳嗎?
隻要盛家能證實她跟咱們周家沒有關系,一切就好商量。
”
父母不詳的孤兒很難嫁入好人家,是因為他們的血緣關系不明。
正經人家為了避免因不知情造成的人倫悲劇,都會在源頭上掐滅這種可能,就是不娶或者嫁這種人。
而周老爺子的話,好像是在向他暗示,盛家有法子證實盛思顔跟周家沒有血緣關系?
周懷軒眯了眯眼,狹長的眼眸裡幽光一閃,定定地看着周老爺子,“不,這還不夠。
”光是證明沒有血緣關系是不夠的。
周懷軒想要的是盛思顔能夠仰頭挺胸地嫁到神将府,不想人人覺得她是高攀。
周老爺子低了頭,笑着道:“其實,你祖父我不是個迂腐的人。
就像你說的,以我們神将府的地位,确實不在乎媳婦的家世。
你母親的出身也一般,其實遠遠不如盛大姑娘,我也沒有在乎,依然同意你爹娶了她。
神将府的媳婦,先挑人品,再挑本事。
家世不是不看,但是沒那麼重要罷了。
”
周懷軒笑了笑,慢吞吞地道:“其實,盛家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跟咱們三大國公府結過親,您知道是為什麼嗎?
”
周老爺子有些不自在,頭垂得更低,看都不敢看周懷軒的眼睛,嘟哝着道:“……誰知道呢?
我看他們是韬晦太過了。
”
“不是太過,我看盛家曆代的家主才是聰明人。
”周懷軒輕歎一聲,放下手裡的棋子,做出要下棋的姿态。
周老爺子的心思果然被吸引過去了,他一看周懷軒落子的位置,忙大叫道:“這裡不行!
重來!
重來!
”
周懷軒不置可否地收回那顆棋子,随便放到棋盤的邊角上。
幾盤棋過後,周老爺子眉開眼笑,大呼“過瘾”,笑着放周懷軒離去。
直到周懷軒走了,周老爺子才想起來,他問周懷軒以前為何說一輩子不娶妻的話,他根本就沒有回答過,反而從他這裡套了不少話。
“這小子,太賊了……”周老爺子笑呵呵地道。
他的老管事過來收拾棋盤,跟着笑道:“老爺子,您真的打算給大公子定盛家的大姑娘?
可是她的身世……家裡這些人會願意嗎?
”
周老爺子笑着起身去小銅盆裡洗手,然後拿方巾擦了擦手,道:“這就看他了。
他既然想娶,就要他自己去搞定那些人。
如果搞不定,他就不要娶人家回來受委屈。
”
周老爺子坐了一會兒,也回到正院松濤苑,跟周老夫人江氏一起吃午飯。
世家大族,講究“食不言”、“寝不語”。
周家也是如此。
吃飯前一家人會說說話。
但是端起碗,就不能再說話了。
周老夫人跟周老爺子吃完飯,等兩人捧上茶的時候,她才笑着問他:“老爺,咱們家最有出息的兩個孫子,到現在都二十多了,居然還沒有定親,你這個做祖父的,也不說幫他們關心關心。
”
周老爺子笑着道:“兒孫自有兒孫福,管他們做什麼?
”一句話輕輕松松将周老夫人下面的話都堵了回去。
周老夫人一窒,又想到老爺素來喜歡别人直來直去地說話,不喜别人跟他兜圈子,心裡一動,索性徑直道:“是這樣的。
老三媳婦問我,說她娘家大哥托她打聽一下,看他們家的吳二姑娘如何?
我想着都是國公府的姑娘,這出身是錯不了的,配咱們家的大公子是足夠了。
——您說呢?
”
這是有意要把吳國公府的吳婵娟說給周懷軒了。
周老夫人嫁給周老爺子四五十年,兩人一直是和和氣氣,相敬如賓。
周老爺子看了看她,淡笑道:“這夫妻倆真有意思……”
“什麼有意思?
”周老夫人沒有明白。
周老爺子捋捋胡子,笑眯眯地沒有說出來。
當然是鄭素馨和吳長閣夫妻倆。
鄭素馨找周承宗向周老爺子打聽,吳長閣則是找自己的妹妹走周老夫人的路子,來套他的口風。
别說周懷軒自己已經看上了盛思顔,就算沒有看上,周老爺子也不會答應吳婵娟嫁到神将府。
吳家的嫡女吳雲姬當年嫁到神将府,都隻能嫁給嫡次子,不可能嫁給嫡長子。
所以吳婵娟就算要嫁,也絕對不能嫁給周懷軒這個嫡長孫。
“這事吳老還不知道呢,你别瞎摻合。
”周老爺子淡淡地道,否決了吳婵娟嫁給周懷軒的可能。
周老夫人一點都不生氣,臉上反而露出淡淡的喜色,她慢條斯理地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隻是雲姬是個厚道人,她答應了她大哥要問,就一定要問了才甘心的。
”
“嗯。
”周老爺子應了一聲,笑道:“讓他們自己去倒騰吧。
”
就不再提此事。
周老夫人看這個樣子,将到嘴的話又咽了下去。
……
周懷軒回到内院,已經是正午時分。
他徑直回了聽雨堂。
“大公子,您回來了?
”
周懷軒的大丫鬟連翹和沉香笑着迎了上來。
周懷軒面無表情地走進來,“我要靜一靜。
”說着,一個人往東次間的書房去了。
沉香還想跟上去,連翹忙拉住她,“大公子都說了要靜一靜,你去做什麼?
”
“可是……大公子身邊沒人伺候不行啊。
我去給大公子端茶送水……”沉香咬了咬下唇,看着周懷軒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東次間的門簾處。
素藍纏枝花的門簾微微晃動着,擋住了她們的視線。
“大公子的脾氣你還不知道?
”連翹悄悄道,“沉香,你再這樣,你在這裡可待不下去了……”
沉香醒過神,兩手揉着腰間的香袋,看向東次間,怅然道:“嗯,謝謝連翹姐姐,我就在門口候着吧。
”
“也好。
若是大公子有什麼吩咐,也不會沒人聽見。
”連翹想了想,點頭應允,又道:“你家裡人不是在給你說親了嗎?
上次你回去相看得怎樣了?
”
沉香搖搖頭,“劉全家的兒子。
他們是吳三奶奶的陪房,在三房極有臉面。
如今吳三奶奶管家,你也知道的,他們一家子在神将府也是有頭臉的人。
”
當然,沉香家也是在神将府極有臉面的管事,跟劉全家是門當戶對。
“劉全家的兒子?
不錯啊。
”連翹笑着道,“我記得高高的個子,生得很白淨。
”想了想,又道:“是老大還是老二?
我記得他們家兩個兒子,大兒子聽說求了吳三奶奶,要脫籍去考科舉。
二兒子倒是在府裡當差。
”
“是老二。
”沉香更加郁悶,“老大已經定親了。
”
“哦。
”連翹留神看沉香的臉色,也不像是不喜歡,微微放下心。
她跟沉香從小一起長大,又一起服侍大公子,不想她有個不好的下場。
大公子的心思很明顯,别說對她們這些丫鬟,就算是對大奶奶和老夫人送來的通房備選,都是不屑一顧,毫不留情全趕出去了。
“大公子不近女色,我們倒也落得清靜。
”連翹微微笑着,企圖點醒沉香。
“……連翹姐姐,我聽說,大公子在外面有人了?
”沉香四下看了看,小聲說道。
“有人?
是誰?
你聽誰說的?
”連翹很少出門,一直在聽雨閣待着,對外面的事情知道得不多。
沉香前些天回家讓人相看,順便也聽了些傳聞。
“聽說是盛國公府的大姑娘。
”沉香不屑地撇了撇嘴,“果然不是國公府正經的姑娘,就知道勾男人……”
連翹心裡一驚,正要說話,卻覺得一股寒氣襲來。
她抖了一抖,擡頭看見周懷軒不知什麼時候從東次間的書房出來了,一臉寒霜地看着她們。
“大公子……”連翹和沉香惶恐地福了一福,心裡怦怦亂跳。
不需要很聰明的人,也知道大公子在盛怒當中。
他面色并沒有變化,隻是眸色極黑,比平時更黑。
目光投在她們身上,就如有千斤重擔,壓得她們喘不過氣來。
他擡手,指了指沉香,“說。
”
沉香一窒。
連翹馬上明白過來,推了推沉香,“大公子問你是在哪裡聽到的謠言……快說啊!
”見沉香愣愣地一動不動,連翹又推了她一把。
沉香渾身一震,被周懷軒幽深的視線看得心驚膽戰,忙結結巴巴地道:“奴婢……奴婢前些日子回家,聽……聽劉全家的說的。
”
“劉全家的?
”周懷軒的眼眸眯了起來,“吳家的陪房?
”
“是。
”沉香低下頭,有些驚訝。
她沒想到,大公子居然知道這劉全家的是誰。
要知道她雖然有幾分體面,到底不過是一個奴才。
神将府的下人奴婢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而且彼此之間盤根錯節,好多人家都有親戚關系,可以說除了當家人,很多主子都不知道這些下人都是哪跟哪……
大公子平日裡對府裡的事一點都不感興趣,可是卻清清楚楚知道劉全家的是吳三奶奶的陪房……
連翹和沉香對視一眼,對周懷軒的敬意更深,不敢再有絲毫的小心思。
周懷軒背着手走出去,立在門外的回廊底下站了一會兒,眯着眼睛看着蔚藍的天空。
過了一會兒,他說道:“叫顯白過來。
”
連翹忙親自去外院傳話。
沉香忐忑不安地看着周懷軒,想說些什麼,周懷軒卻一聲不響地轉身進去了。
周顯白跟着連翹屁颠屁颠地跑過來,來到東次間的書房,對周懷軒笑嘻嘻地道:“大公子,您有何吩咐?
”
剛回來就叫他,難道又想去盛國公府了?
周顯白暗自嘀咕。
周懷軒的書房非常寬敞闊朗,其實是兩間屋子打通連做一間。
中間有一個高大的書架,将整間屋子隔成前後兩間屋子。
周懷軒此時坐在書架後面的大書案後頭,兩手交握,閉目沉思。
聽見周顯白的聲音,周懷軒睜眼看他,問道:“外面的謠言,你知道多少?
”
“謠言?
什麼謠言?
”周顯白一時沒有回過神。
“兩個謠言。
一個是思顔的身世,一個,就是最近傳出來的話。
”周懷軒打算雙管齊下,将謠言背後的人逮出來。
這一次不來次狠的,讓這些人知道厲害。
那麼等思顔出嫁了,還會有人揪出這些事來搞風搞雨。
所以周懷軒打算在成親前,将這些膿包不僅擠破,還要割了,看誰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敢跟他神将府作對,挑釁他要庇護的人……
周顯白腦子飛快地轉着,“盛大姑娘的身世?
這件事傳出來的時候,小的和大公子都不在京城,要難查一些。
但是最近的謠言,”周顯白頓了頓,“您是說,京城裡最近傳的有關您和盛大姑娘的謠言?
”周顯白收了笑容,試探着問道。
周懷軒點點頭。
“這件事啊……”周顯白撓了撓頭,“大公子一向不關心外面人怎麼說的。
這些謠言,總是些沒影兒的話,您理它們做什麼?
”
如果隻跟周懷軒有關,周懷軒自然是懶得理會。
但是這個謠言,跟盛思顔有關,而且字字句句都是踩着她的名節說話,實在是太過惡毒。
“都說了些什麼?
”周懷軒淡淡地問,“你要一字不漏,全給我說出來。
”
周顯白笑道:“其實也真沒啥,都是捕風捉影,一點都不沾邊。
橫豎都是說盛大姑娘‘狐媚’,會勾男人之累的話。
還說她出身不好,所以隻有……勾引男人……”
所以說來說去,都是怪盛思顔不好。
周懷軒默默出神。
他知道,他這陣子是對盛思顔做了些出格的事,但是這些謠言,卻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一直在說盛思顔的不是,而且也說得泛泛,都是猜測之語,并沒有說些具體的東西。
這就可以斷定,跟盛家人,特别是盛思顔身邊的丫鬟沒有關系。
如果謠言是她們傳出去的,肯定比現在這些要詳細得多,也靠譜得多……
那麼,誰會傳這些謠言呢?
要達到什麼目的呢?
目前來看,要達到的目的就是徹底毀掉盛思顔。
作為大夏皇朝的未嫁女子,有兩樣東西最為珍貴,一個是家世,一個名聲。
盛思顔已經沒有家世,現在連名聲也沒有了。
到底是牆倒衆人推,人人都可以來踩盛家兩腳,還是……有人别有用心,故意針對盛思顔?
想起那天盛思顔的娘親王氏說的盛思顔剛出生時候的事,周懷軒眉頭皺了起來。
周顯白見周懷軒眉頭都皺了起來,忙要給周懷軒分憂,“大公子,您想怎麼做?
找出是誰造的謠?
小的可要提醒您,這件事,不好查。
”
周懷軒看了他一眼,“這謠言,最先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你能不能在三天之内給我查到?
”
周顯白苦惱道:“這也太難了。
京城那麼多人,人多嘴雜,就算把他們抓起來一個個拷問,也不一定能知道到底是誰傳的。
”
周懷軒站了起來,走到窗邊,看着窗外的皚皚白雪出神。
書房的後窗,對着一個大大的院子,院子裡沒有任何樹,隻有寬闊的草地,春夏的時候,郁郁蔥蔥,十分動人。
如今卻隻蓋着白雪。
“大公子,小的有個小見識。
”周顯白想了想,一雙眸子轉得很靈活。
“說。
”周懷軒頭也不回地道。
“……小的覺得,頭一個謠言,和現在這個謠言,應該是一件事。
而且這兩個謠言都是針對盛大姑娘,并沒有針對大公子,照小的看,這是盛大姑娘擋了某些人的路,所以……要毀她名聲。
”周顯白摸着下巴,踱到周懷軒背後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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