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時分,燒過黃昏紙後,外命婦們就可以出宮回家了等到明日一大早再進宮。
裴舒芬趁着中間松散的時候,特意去問候了三位皇子和大公主。
一旁候着的内侍和宮女曉得甯遠侯夫人是皇後娘娘的大嫂,也是三位皇子和大公主的大舅母,她過來同三位皇子和大公主說話,也是人之常情,并沒有攔着。
裴舒芬也沒有說得太多,先是向他們道歉,說剛才是一時心痛不能自已,才失态地撲到靈前,實在是有些失禮,又對他們福了一福,算是賠罪。
三位皇子趕緊拉着大公主讓開,沒有受裴舒芬的大禮。
—一如今他們還沒有君臣之分,裴舒芬是長輩,他們是晚輩,就算身份貴重些,也不能受這樣的大禮。
裴舒芬見他們讓開,便笑了笑,輕聲問了一句:“是誰給皇後娘娘的裝裹的?
”
大皇子将三皇子緊緊地護在身邊,不許他張嘴,自己接了話道:“宮裡面自有收斂的宮人。
”
裴舒芬做出吃驚的樣子,道:“我還以為,是皇貴妃娘娘幫着裝裹的。
”
大皇子皺了皺眉頭,道:“甯遠侯夫人不懂這些,也不足為怪。
不過今兒這話,對我們兄妹說說無妨,要是跟别人說了,就同剛才在大庭廣衆、衆目睽睽之下失禮一樣,丢夫人自己的顔面不要緊,可是丢了甯遠侯府的顔面,卻是大事。
”綿裡藏針地警告裴舒芬,不要多事。
裴舒芬聽出了大皇子的言外之意,臉上紅了紅,卻有些不甘心地道:“剛才我是有些失禮,可是更想給皇後娘娘讨個公道······”
大皇子面色一沉,不再敷衍裴舒芬,一字一句地道:“母後小産,是個意外。
甯遠侯夫人若是節外生枝·小心我們不顧裴太傅的臉面,不認夫人這個大舅母。
”
裴舒芬這才意識到,大皇子一直叫自己“甯遠侯夫人”,并未同以前一樣,稱自己是“大舅母。
居然現在就開始跟自己生分起來。
裴舒芬皺了皺眉頭,往左右看了一眼·見那些内侍宮女都離這邊隔得遠遠的,隻有皇貴妃不到三歲的四皇子愣愣地跪在不遠處,望着靈堂上供着香燭的條案發呆。
“三位皇子和大公主,不是大舅母多嘴,隻是如今皇後娘娘不在了,你們在内宮了沒了人扶持,也要多為自己打算打算。
——你們年歲小,不明白大人的事情。
沒了娘的孩子苦啊······不過你們放心,有你們的大舅和大舅母在·一定不會讓别人欺侮你們一絲一毫的。
”裴舒芬說得情深義切,發自肺腑。
這一次,大皇子卻沒有拉住三皇子。
三皇子像是突然明白過來,看着裴舒芬嗤笑道:“舅母有這份心,不如多用在謙益身上·别動辄就給他下袢子,上眼藥,讓他裡外不是人。
”楚謙益是三皇子的伴讀。
兩人在一起相處的時間長了,也是無話不說。
二皇子也微微一笑,道:“舅母的好意,我們兄妹心領了。
隻是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舅母還是将甯遠侯府打理好了再說吧。
”
大皇子滿意地看了兩個弟弟一眼,對裴舒芬道:“舅母對我們·比對既是繼子·又是親外甥的表弟、表妹還要上心,我們實在是沒這麼大福·受不起舅母這樣大的恩惠。
——所謂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舅母若是施恩莫忘報,我們兄妹當然感激涕零。
不過若是有别的想頭,倒讓我們惶恐不安,還請舅母别對我們兄妹太好,我們怕日後還不起這份恩情……”
大公主在旁邊聽了半天,也跟着在一旁脆生生地問:“大舅母,謙謙在哪裡?
會不會進宮跪靈?
”
裴舒芬臉色有些狼狽。
想不到幾個孩子而已,說話就已經滴水不漏,不僅把自己的話都擋了回去,還借機刺了自己幾句。
裴舒芬有心想讓他們吃些苦頭,再來拉扯他們一把。
卻又擔心被别人揀了便宜做了好人,反而跟他們甯遠侯府真的疏遠了。
一時有些彷徨,不知該如何回話。
賀甯馨一直盯着裴舒芬的一舉一動。
見她在這裡跟幾位皇子閑話,又聽他們說起楚謙益和楚謙謙,賀甯馨便上前行了一禮,道:“多謝三位皇子和大公主記得我們益兒和謙謙。
好教三位皇子和大公主知曉,昨天甯遠侯府裡無人看着益兒和謙謙,臣婦便做了主,将益兒和謙謙接回我們鎮國公府去了。
今日臣婦進宮跪靈之前,兩個孩子的外祖裴太傅已經使了人接他們回裴家去了。
”裴家的夏夫人知道了益兒和謙謙無人看着,痛徹心扉,便報了病痛,沒有進宮跪靈,專程在家裡看着兩個孩子。
益兒和謙謙雖然不願意離開賀甯馨,可是看見賀甯馨這三個月都不在鎮國公府裡,他們兩個人在這裡待着也無趣,便跟着裴家的下人回裴家去。
知道楚謙益和楚謙謙還是回裴家去了,大皇子松了一口氣,急忙還禮,對賀甯馨道:“鎮國公夫人是表弟和表妹的誼母,古道熱腸,施以援手,我們兄妹代過世的大舅母多謝鎮國公夫人。
”
賀甯馨忙道“不敢”,又看了看天色,便跟宮裡的人告辭回府去了。
裴舒芬被賀甯馨又攪和了一次,還被三位皇子不輕不重地駁了回來,有些郁悶地跟着出了鳳翔宮。
來到外宮城,裴舒芬看見又有差婆在那裡搜查,不由搖搖頭,問身邊的人:“不是早上搜過了嗎?
”
身邊的人忙給她解釋:“早上搜身,是不許帶些不幹不淨的東西進宮去。
出宮的時候搜身,是以免有人将宮裡的東西順出去。
”又讪讪地道:“這一次,進宮的外命婦這樣多,難免有些人手腳不幹淨,一時管不住自己······”其實是為了防止宮妃同外命婦私相交結而已。
裴舒芬心事重重地來到差婆面前,伸了手讓她們搜。
結果一搜就搜出那個小藥瓶。
“這是什麼?
”那差婆的臉都綠了。
宮裡最忌諱這些藥啊瓶啊的什麼的…···
裴舒芬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劈手奪了回來,放回袖袋裡,道:“早上不是搜過了?
——這是我的藥·一直要吃的。
”
那差婆一伸手,比裴舒芬還快,又從她的袖袋裡掏出了藥瓶,道:“甯遠侯夫人,早上你的袖袋裡可沒有這東西。
”
裴舒芬不屑的撇了撇嘴,道:“怎麼可能?
——一直在我袖袋裡面的。
”她根本不信這個世上會有别人有她的寶貝。
一個琅缳洞天就夠逼天了·怎麼可能還有?
難道這年頭随身空間都可以批發了?
真是秀逗了…···
早上搜她身的差婆被叫了過來,一口咬定早上沒這東西,肯定是從宮裡順出來的!
裴舒芬吃了一驚,問那差婆:“早上我的袖袋裡真的沒有這個藥瓶?
”她也糊塗了,這到底是不是她自己的東西啊?
難得她被那個多事的賀甯馨又給陰了?
!
那差婆一口咬定沒有。
其實這個差婆也記不清早上的事情。
她一早上搜了那麼多夫人的身,哪裡記得這麼清楚?
反正就算真的有,也不能承認。
承認了,就是她失職了······
裴舒芬緊緊盯着那差婆,見她目光閃爍·并不敢看着自己,心裡便有了底,哼了一聲,道:“你也記不清了是不是?
”到底不相信這個世上會有人拿得出一模一樣的東西。
旁邊的差婆便笑着給裴舒芬賠了禮,道:“這東西本來是不能進宮的。
不過夫人既然從宮裡帶出來·說不得,我們得先搜走交上去,等上面的人驗了不是宮裡的東西,再給夫人還回去就是了。
夫人也知道,我們的規矩就是如此。
若是不按規矩,我們受罰事小,夫人丢了臉面事大。
”
裴舒芬倒不怕他們拿去驗。
——不是她誇口,宮裡面要是有這東西就見鬼了。
那差婆見裴舒芬并不反對·便又謝過裴舒芬·拿着送到上面去了。
裴舒芬回了甯遠侯府,匆匆去自己的内室藏東西的地方看了看·發現那裡果然沒有藥瓶,才松了一口氣,以為是自己無意識放到了袖袋裡,忘了取出來了。
便不再糾結那小藥瓶的由來,自去張羅晚飯。
甯遠侯太夫人病在床上,也不得去宮裡跪靈。
裴舒芬回府,當然先去看了看太夫人。
一日不見,太夫人瘦了許多,特别是兩鬓,多了些斑白的頭發出來,看起來就是個垂垂老妪。
想起自己公爹老甯遠侯那個國色天香的外室,裴舒芬在心裡歎了口氣,知道這個外室,九成九是真的。
卻也聰明地不提此事,就給太夫人說了說宮裡的喪儀,又為幾位皇子和大公主垂了淚,才将太夫人的注意力轉移了過去。
此時皇宮裡的養心殿内,宏宣帝臉色黑如鍋底,看着自己龍案上擺着一個黑色小藥瓶,問那差婆:“這個小藥瓶,你是從甯遠侯夫人身上搜出來的?
”
那差婆趕緊磕頭道:“回聖上的話。
正是。
”
“早上為何沒有搜到?
”宏宣帝皺眉問道。
那差婆一口咬定早上明明沒有,是晚上出宮的時候,甯遠侯夫人身上多出來的,又道:“大概是從宮裡帶出去的。
”
宏宣帝便讓差婆退下,宣了守靈堂的管事姑姑和總管内侍進來,細問今日皇後靈堂裡發生的事。
甯遠侯夫人裴舒芬“悲戚過甚”,撲向皇後娘娘棺椁的事情,當然是今日靈堂裡的重頭戲,被兩個人一五一十地回報給了宏宣帝。
“當時一片混亂。
許多人都上前拉扯甯遠侯夫人,既有宮裡的人,也有宮外的人。
”管事姑姑垂手細說。
總管内侍也附和道:“正是如此。
當時鎮國公夫人從地上揀了這個小藥瓶,四處問是誰的。
甯遠侯夫人就撲上去搶,說是她的。
鎮國公夫人不信,還多問了幾個人。
人家都說不是,才不情願地還給了甯遠侯夫人。
”
宏宣帝聽見是簡飛揚的妻子,笑了笑,道:“她就是跟甯遠侯夫人不對付。
看來若不是大庭廣衆之下,這鎮國公夫人也沒這麼好說話。
”還以為賀甯馨在故意刁難裴舒芬。
底下的人都屏了氣,不敢接話。
宏宣帝便讓他們都下去了。
等人都走了,宏宣帝才伸手從龍案底下拿出另外一個小藥瓶,同桌上放着的那個一模一樣。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宏宣帝翻來覆去地把玩兩個小藥瓶,凝神沉思了一會兒,揚聲道:“宣宋醫正進來。
”又自言自語地道:“看來還有漏網之魚。
”便起身招了暗衛說話:“将今日皇後靈前伺候的宮女和内侍,一個不留,全打發回老家。
”
暗衛會意,自去辦差。
宋醫正匆匆來到養心殿,見過了宏宣帝。
宏宣帝指着案頭的兩個小藥瓶道:“宋醫正,你來看看,這兩個小藥瓶裡面的藥,是不是一樣的?
”
宋醫正滿臉疑惑地走近前來,取了一個小藥瓶,打開蓋子看了看,又倒出一粒聞了聞,失聲道:“難道是‘多子丸,?
!
”
多子丸的藥方,不算是什麼秘密,隻是有些藥材難找,所以價錢貴一些而已。
有些年紀大了,生不出孩子的貴婦,有時候是會不惜重金,求得此藥,試試懷孕的。
不過見效的很少,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健康的婦人,當然不會吃飽了撐得去吃這種藥。
所以這種藥,用得人其實極少。
不過皇後的情形又特殊些。
宏宣帝心情十分複雜,坐回龍椅上,嘴唇抿了又抿,沒有說話。
宋醫正看了宏宣帝一眼,又打開另外一個小藥瓶看了看,倒出一粒藥,和先前倒出來的藥并排放在一起,無論顔色、氣味、和大小·都是一模一樣的。
“陛下,其實很多藥,從外觀上看,都差不多。
”宋醫正還是不敢一口咬定,小心翼翼地向宏宣帝進言,“容臣多問兩句,這兩瓶藥,是從哪裡來的?
”
宏宣帝看了他一眼,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
宋醫正不是一直想知道,皇後如何能又懷上身孕,且還生了個······孽障出來?
”指了指那兩個小藥瓶,“這些,可能就是累得皇後身亡的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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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三更下午兩點,含為書友的和氏璧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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