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賀甯馨知道那本來答應出堂作證的三位勳貴夫人,突然染了疫症要出城休養的消息的時候,過來探望她的輝國公嫡幼女宋良玉也帶來另一個消息,說是宮裡面的皇後娘娘快要“痊愈”,不日就要出來正式主持選秀的複選。
“皇後娘娘洪福齊天,想病就病,說好就好,真不愧是我大齊朝婦人的表率。
”賀甯馨笑着刺了皇後一句。
宋良玉卻詭笑着湊到賀甯馨耳旁,低聲道:“她要再不‘痊愈’,皇貴妃娘娘就要請旨為聖上、皇後分憂,代替皇後主持複選了。
——皇貴妃娘娘現在身懷六甲,還能忠于宮事,聖上對她很是優待呢。
這些天都歇在皇貴妃宮裡,并不要宮女伺候。
”
宋良玉的消息當然都是從安郡王妃那裡來的,最近這些天,他們旁觀皇後娘娘在後宮裡左支右绌,很是幸災樂禍。
“皇後娘娘之前能拖延這些日子,也算不錯了。
”賀甯馨輕搖海棠紅缂絲花開富貴團扇,笑得雲淡風輕。
宋良玉奪過她手裡的團扇,在手上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又扔給賀甯馨,道:“這扇子還成,不過我家裡有一箱子下面人呈上來的泥金五福雲紋鲛绡扇,比這更好。
我明兒讓人給你送一匣子過來。
”
賀甯馨對這些身外之物不是很上心,雖然鲛绡扇貴而難得,不過到底是玩物,也隻笑着對宋良玉道了一聲謝。
宋良玉也和賀甯馨是一樣的脾性,又手腳散漫,跟一個人好,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好東西都要跟人分享。
來而不往非禮也,賀甯馨得了宋良玉的好東西,也開了自己的首飾匣子,挑了一對水頭極好的金鑲玉翡翠镯子,親手給宋良玉戴上。
宋良玉膚色紅潤康健,正配戴這樣金玉滿堂的首飾,更是襯的滿身都是富貴之氣。
宋良玉低頭看了看自己腕上的镯子,點頭笑道:“越發像個喜婆了。
”
兩人說笑一番,宋良玉想起賀家同甯遠侯府的官司,忙問道:“你們家的證人無法過堂,你怎麼一點都不擔心?
”
賀甯馨嗤笑一聲,道:“這點子事也用擔心?
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
——不過要是生了疫症,可不得了。
我看她們是将當年第一代安郡王妃在京城郊外開設的疫所當擺設。
”又冷笑:“跟我玩大的,隻怕她們玩不起!
”
第一代安郡王妃安解語同賀甯馨、宋良玉她們的時代,已經隔了數百年的時光,實在太遙遠了。
宋良玉對第一代安郡王妃為人處事十分感興趣,忙問道:“疫所是做什麼用的?
”
當年大齊朝初立,京城曾經突然疫症流行,奪去不少人的性命。
第一代安郡王妃給開國皇帝範繪則上書,在京城郊外設了疫所,将凡是染了疫症的人集中起來安到疫所裡面,由太醫和民間名醫共同會診,既有效控制了疾病的傳播,又挽救了無數人的生命,以至京城裡還有人出來給安郡王妃立生祠,後來被安郡王範朝風和聖上範繪則立時阻止了。
自此以後,京城再也沒有過大的疫症流行,郊外的疫所多年不用,便被許多人遺忘了。
賀甯馨當然沒有忘。
她所學甚雜,當年就安郡王妃為何要開設疫所一事,還同幾個哥哥唇槍舌戰過。
宋良玉聽賀甯馨說了疫所的由來,恍然大悟,捂着嘴笑了半天,道:“這三位夫人可慘了。
被拉到疫所,不能帶侍女下人,還要被各方名醫會診開藥。
這樣一來,她們以後就是勳貴圈子裡永遠的笑料談資了!
”又對賀甯馨問道:“你打算用疫所吓唬她們,讓她們不敢再裝病,老老實實過堂?
”
賀甯馨先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吓唬她們,讓她們吃點苦頭是真,不過讓她們過堂倒是免了。
這一次倒是提醒了我,就是讓她們過堂作證又如何?
左不過官字兩個口,随便怎麼說都是她們有理。
到時到了堂上,還不知道她們要說些什麼出來,反而橫生枝節,更是麻煩。
——我還是白紙黑字來得更妥當一些。
”
宋良玉不明白,賀甯馨拿扇子往她肩上輕點了點,道:“良玉,求你件事。
”
宋良玉大喜,忙道:“什麼事?
快說!
快說!
”宋良玉就是個愛攬事的性子,又一心想回報賀甯馨的人情,十分踴躍。
賀甯馨抿嘴笑道:“你家的二叔是太醫院的醫正,我送份大禮給你二叔如何?
”
宋良玉垮了臉,仰天長嘯:“還以為你有事要求我,怎麼又給我家送禮?
——我快還不起啦!
”
賀甯馨捂着耳朵躲在一邊,等宋良玉的“咆哮”停了下來,才招手讓她過來,笑道:“此事你二叔也要擔一定的風險,所以不用擔心又欠我的人情。
”
宋良玉這才罷了,過去聽賀甯馨輕聲在她耳旁囑咐了幾句。
宋良玉越聽越樂,不等賀甯馨說完,便大叫一聲:“有趣!
有趣!
——實在是太有趣了!
我去了!
”竟是一刻也等不及。
賀甯馨看着宋良玉遠去的背影,微微一笑。
又從一旁的書案上抽了三張宣紙出來,取過墨玉筆架上的毛筆,端端正正地寫了三張一模一樣的證詞。
用得俱是小楷,公正平順,一眼看上去,跟字帖一模一樣,完全沒有個人特征。
寫完這三張供詞,賀甯馨讓大丫鬟扶風幫着吹幹了紙上的墨,分别裝在三個信封裡,袖在袖袋裡,去了外書房。
賀思平下朝回來不久,正在書房裡整理自己的書籍。
見賀甯馨走進來,賀思平忙過來道:“有事讓小厮傳個話,爹爹自會去看你,怎麼一個人到外院來了?
——一個人到處亂跑,又讓你娘擔心。
”竟然先絮絮叨叨數落了賀甯馨一頓。
賀甯馨笑着等賀思平數落完了,自己認了錯,才将手上的三份證詞遞了過去,對賀思平道:“爹,女兒想了幾天,覺得與其逼她們過堂,不如讓她們在這三份供詞上按下手印便成。
”
賀思平低頭看了證詞,笑道:“寫得不錯,想得也周到。
——其實她們都是诰命在身的人,到時候派個管事過去,又或者在堂上突然胡說八道起來,也是麻煩事。
”居然跟賀甯馨想得一模一樣。
賀甯馨也忙道:“爹爹說得正是。
我們将她們的名字放在狀紙上,也不過是為了吓唬吓唬甯遠侯府,讓他們自亂陣腳,做多錯多。
——如今可不是奏效了?
連疫症都想得出來,真不知聽了哪位狗頭軍師的進言。
”
賀思平笑道:“近來京城裡的人生病得真多啊,上到皇後娘娘,下到勳貴夫人和刑部尚書,真是此起彼伏!
”
說完,父女倆相視而笑,都有些狡黠的樣子。
第二天一大早,這三家勳貴府上,有太醫院醫正帶着醫童,拎着醫箱,親自上門,要給三位夫人問診。
太醫院醫正一向隻給宮裡的聖上和娘娘們問診,另外有了疑難雜症,才由他們出手。
能讓他們問診,是多有榮耀的事。
就算沒病,能得他們診脈,大概都是可以有病治病,無病健身的。
可是這三位夫人被這位醫正一一診過之後,都說她們确實得了疫症,而且有傳染的趨勢。
醫正一邊給聖上遞折子,一邊趕緊從太醫院派了密封得如鐵罐一樣的醫車和醫婆過來,要強行将三位夫人押到郊外的疫所關押治療。
跟着醫車和醫婆一起過來的,居然還有左督察禦史賀思平。
他帶着三張證詞親自登了勳貴的門,在各位勳貴老爺的注視下,看着勳貴夫人一個個在證詞上按了手印,畫了押,才讓醫婆将三位夫人帶走。
這三家勳貴府邸着實有苦說不出。
他們家夫人生了疫症的事,是他們自己說得,還故意傳得四圍的人都知道,隻想把過堂一事糊弄過去。
哪知道連太醫院醫正都摻了一腳進來,他們想反悔都不成了。
聖上得知京城出了疫症,也十分驚訝,旋即派人圍了這三家府邸,隻許出,不許入,連食物用水都是從外面派專人送入。
一定要過了七七四十九日,證明沒有新的病患出現,才解除圍府。
聖上行動如此迅速,那三家府上根本來不及往任何地方傳遞消息。
京城的人對這三家被圍,一時都議論紛紛。
不過京城裡的人倒是沒有人心惶惶,因為郊外疫所隔離的效果十分之好,此次疫情又隻在勳貴中“流傳”,一般的普通老百姓倒是沒有波及。
而京城六部最近有些經常稱“病”的官員立時好了大半,竟是人人精神抖擻,好得不能再好,唯恐被人說“病”了。
各部的辦事效率倒是高了許多,也算是意外之喜。
到了過堂的日子,刑部大堂上,刑部尚書坐在上首,聽聞疫症發作,聖上親自派人圍府隔人的消息,正在暗暗慶幸自己識時務,“及時”病好了。
聶維穿着一襲青衫,跪在堂下。
賀思平穿着常服,坐在一旁旁聽。
身後站着兩個小厮,拿着之前從那三位夫人那裡取來的證詞等物,隻等過堂的時候呈上來。
可是等了好久,也不見甯遠侯夫人過來。
賀思平皺着眉頭問道:“李尚書,你可将傳票送到甯遠侯府?
”
李尚書忙拿着簽押本看了看,道:“确是送過去了。
甯遠侯府的秦大管事親自畫的押。
”
賀思平聞言更是驚訝:“既已送到,甯遠侯夫人為何妄顧法紀,到現在都沒有過來?
——難道也是生了疫症?
”
李尚書忙派了刑部的番子去甯遠侯府叫人,又叮囑道,過時不來,罪加一等。
如此這般,甯遠侯夫人裴舒芬坐着甯遠侯府的大車終于姗姗來遲。
她求了皇後娘娘這幾日,也無法讓聖上将給她一品侯夫人的诰命批示下來。
她現在才知道,人家叫她“夫人”,不過是看在甯遠侯和皇後娘娘面子上,沒有诰命,她就是個平民百姓而已!
而楚華謹知道這事關系着甯遠侯府和皇後娘娘的臉面,親自穿了官服,同她一起坐了大車過來聽審。
雖然萬般不情願,裴舒芬還是不得不來。
好在侯爺陪着她過來了,還有那三家勳貴夫人聽說已經出了城,是不會過堂作證的。
沒有人證,這個世上又沒有偷拍的攝像機、錄音機,這案子就是空穴來風,他們怎麼可能證明這話就是她說得?
——她的勝算還是蠻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