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堂兄家的小兒子,平日裡都在縣城裡的青梅學院讀書,眼下是夏日炎熱,學院裡放了假,便回來了,他學識過人,我便叫他在學堂裡給學生講課,一來學生們總不至于隻對着我這張老臉而乏味,二來教學相長,學生們也好,堂侄也好均能從中受益。
”蘇文清捋了胡須,悠然答道。
“先生睿智。
”沈香苗微微一笑,應了一句之後,将随身帶的東西放在石桌上,打開來:“這是在鎮上尋來的宣紙與筆墨,雖是算不得上等名貴的品類,卻也是實用的東西,先生平日裡也都用得上。
”
“沈姑娘費心了。
”蘇文清沒有推辭,坦然收了下來。
“沈文忠束脩一事……”沈香苗發了問。
“我這裡的學堂,每個學生所交束脩并不相同,不一而論,沈文忠天資聰穎,又肯用功刻苦,算是上上等的學生,他每月交上五百個錢便夠了,還是如同往常一樣,隻準備筆墨便好,書暫時不用準備,等沈文忠讀上一兩年,再去自行買書。
”
沈香苗眯了眯眼睛。
一個月五百個錢,若是除去冬日與夏日的假,每年也就是讀上十個月的書,一年也就是五兩銀子。
古時讀書最是耗費銀兩,主要是書本昂貴,一人讀書,全家出資供應的案例比比皆是,蘇文清一年收五兩的銀子,這已經算是一個十分低廉的價格了。
若是真論起來,怕是連書本費都不夠的。
沈香苗瞧着蘇文清手指上厚厚的老繭,大約也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怕是學生讀的書大多都是蘇文清平日裡自己抄寫的,如此一來,沈香苗也明白為何蘇家的學堂每年招收學生及其嚴格,數量十分有限的主要原因了。
也明白為何今日送紙和筆墨來,蘇文清顯得頗為欣慰的原因。
“先生金玉其質,令人拜服。
”沈香苗站起來,對蘇文清深鞠一躬。
蘇文清急忙示意沈香苗不必過于客氣:“不過是博了一個清名罷了,說起來倒是書讀的久了,有些執拗罷了。
”
讀書人,大多有自己的驕傲和清高,若是那些隻曉得舞文弄墨,寫上幾首酸詩便要表現的自己高人一等的那些,沈香苗自是不會高看半分,隻是蘇文清這般的,已是完全舍了世俗的高風亮節,着實讓人佩服。
束脩本是按月來教,沈香苗因此也一下子交了一年的五兩銀子。
又聊上了幾句,蘇文清要去學堂看上一眼,兩個人也就一同出了蘇家的大門。
學堂裡方才琅琅的讀書聲這會兒停了,隐約能聽到裡頭孩童們說笑打鬧的聲響,想來是課間休息,學生們都在談笑玩鬧。
“要不要去瞧一瞧沈文忠?
”蘇文清問道。
沈香苗搖了搖頭:“不了,我還去鎮上賣吃食。
”
學生們即便是休息,也是上課,若是有人随意去探望,怕是引起一陣小小的波瀾,孩子們都是年歲小,很是容易被旁的的事情吸引注意,她一出現,怕是一上午的課都不能安心聽了。
沈香苗不想打擾了旁人,因而也就忍了心理那份想瞧瞧鐵蛋上課模樣的沖動心思。
蘇文清贊許的微微一笑。
面前卻是忽的出現了一個青衫的年輕人,瞧着神采奕奕,長相清秀,頭上紮了一方書生巾,俨然一副書生的模樣。
“先生。
”來人見了蘇文清,深鞠一躬。
“修遠不用每次見我都行如此大禮。
”蘇文清一瞧見蘇修遠便笑了起來。
“先生是修遠恩師,又是修遠長輩,對修遠更是恩重如神,行禮是應當的。
”蘇修遠抿唇,眉眼間俱是笑意。
這位被稱為修遠的人,想必就是蘇文清口中那位飽讀詩書的堂侄了。
沈香苗下意識的看了他一眼。
而蘇修遠因為好奇這位出現在這裡的年輕姑娘,便也瞧了一眼。
一時間,雙目對視。
蘇修遠頓感尴尬,忙垂了眼皮,臉羞的通紅。
沈香苗因為上一世的經曆,倒是頗為坦然,微微一笑,對蘇修遠欠了欠身,算作是第一次見面的行禮。
對方姑娘表現的落落大方,倒顯得他一個男子扭扭捏捏了,蘇修遠的臉漲的更加通紅,慌慌張張的回了禮,再次垂了眼皮,但忍不住偷偷的打量起沈香苗來。
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面容清秀,皓齒明眸,瞧着十分好看,尤其那雙眼睛,如星辰一般,透着靈光,瞧上一眼便是讓人移不開了眼睛。
蘇修遠的臉莫名的紅了又紅。
沈香苗察覺到蘇修遠打量的目光,并未動作,隻對蘇文清微微一笑:“先生留步。
”
“慢走。
”蘇文清微微點頭。
沈香苗轉了身,緩步離開。
蘇修遠擡了頭,倒是瞧了許久。
蘇文清瞧見了,不免覺得好笑:“怎的一直盯着沈姑娘看,莫不是她臉上有花兒?
”
蘇修遠的臉再次漲成了豬肝色:“先生又來取笑學生,學生方才隻是看那姑娘舉止娴雅,落落大方,頗有氣度,心生敬佩,便多看了兩眼罷了。
”
“隻是,不知剛才那姑娘來找先生,所謂何事?
”蘇修遠猶豫了片刻,還是厚着臉皮說了這麼一句話來。
“方才那沈姑娘是沈文忠的姐姐,來送束脩來的。
”蘇文清老實答了話。
蘇修遠的心思便又動了動。
這幾日在學堂這裡幫着蘇文清照看學生,也會上去講課,對底下的幾個學生情況倒也是知道了個大概。
沈文忠雖是開蒙晚,卻是勤奮好學,天資聰穎,并且十分明事理,假以時日,便是一個棟梁之才。
有這樣一位弟弟,那姐姐自然是不差的。
蘇修遠摸了摸鼻子,忍不住低頭一笑。
蘇文清瞧着蘇修遠那小姑娘一般扭捏含羞的表情,頓時啞然失笑。
可細細想來,蘇修遠過了年便是十六了,是到了該說親的年紀了,也就微微一笑,瞧了瞧枝頭上吱吱呀呀的麻雀打鬧聲,不由的低聲念叨:“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蘇文清的聲音很低,蘇修遠倒是聽的不太真切,便開了口問:“先生方才念什麼?
”
“不曾念叨什麼……”蘇文清臉上帶着笑的擺了擺手:“去學堂看一看學生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