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太妃既被封為“賢”字,說明其在先帝看來,是德、才兼具的。
不隻如此,賢太妃還容貌甚姝,先帝在位時,後宮佳麗三十餘人,賢太妃一人獨得近半寵愛,遠勝正宮的秦太後。
先帝死後,景和帝繼位,其子安王柴嶽被囚,賢太妃被景和帝“榮養”宮中,已有七載。
黃通進宮告禦狀,萬歲下旨讓仁陽進宮,仁陽本以為她要被康皇後訓斥時,卻被太監領到了母妃的寝宮之内。
一邁入宮門口,瞧見院中熟悉的一草一木皆已摧敗零落,她的呼吸便變得急促,快步進入宮門,見到端坐在陰暗正殿中的母妃竟滿頭白發,仁陽公主忍不住淚如雨下,“母妃!
”
送仁陽公主進來的太監跟随進殿行禮後,推到宮門外,并體貼地關上了殿門。
賢太妃這才平靜道,“哭什麼,起來。
”
殿内的老宮女上前扶起仁陽公主,仁陽公主還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去年六月初,宮中同日誕下兩位皇子後,景和帝便已母妃身體不适為由,不準任何人入她的寝宮探望,仁陽一年半未見母妃,她竟蒼老如斯……可想而知着一年多來,母妃的日子是如何過的。
仁陽跪在母妃面前,頭扶在她消瘦雙膝上,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賢太妃擡起蒼老的手摸着女兒烏黑光亮的鬓發,面上卻依舊平靜,“楊奉說黃通進宮面聖,說你打了劍雲,可有此事?
”
“女兒是一時情急……”
“啪!
”賢太妃的巴掌,狠狠落在女兒臉上,打得她跌坐到一旁,鬓發偏垂,金钗落地。
仁陽被打傻了,她緩緩擡頭,不可置信地望着母妃。
賢太妃淡淡地問,“我養了你十七年,從未動過你一巴掌,挨打的滋味如何?
”
仁陽失了言語,她的耳中轟鳴,臉上火辣辣地疼,她早上打雲兒時,雲兒也是這樣的麼?
她心中懊悔不已。
許久之後,仁陽公主跪爬回母妃面前,淚水浸濕了她的衣袍,“母妃,您這一年多來……受苦了……”
賢太妃依舊平靜,“哀家少時家中富貴,入宮之後得萬歲恩寵,萬歲殡天之後得當今萬歲榮養,天下女人能享的福哀家都享了,能受什麼苦?
”
仁陽公主很想問四皇子早産是否跟母親有關,否則為何兩個皇子落地後,柴岱就将母親也圈禁起來了。
莫說宮門外站着的柴岱的走犬,便是母妃身邊的宮人,仁陽也信不過。
母女二人又沉默許久,賢太妃才吩咐宮人取來珍珠粉,給女兒輕輕抹在臉上,蓋住她臉上的巴掌印。
母妃現在的動作有多溫柔,仁陽公主的心就有多痛。
不過她把疼痛都壓在心底,神情也漸漸平靜下來。
賢太妃為女兒抹勻珍珠粉,又抹好胭脂、梳好長發、插入金簪和金步搖,才道,“你既然入宮,禮應去拜見皇後,去吧。
”
“是。
”仁陽起身,行禮告退,請太監帶她去華春宮。
孩童咯咯地笑聲傳出宮門,仁陽公主臉上挂起笑容,裝作輕快地邁入富麗堂皇的華春宮,隻見三皇子正追着一直小白狗四處跑,身着白狐裘,手握銅制暖手爐的康皇後站在殿門前,笑得十分滿足。
她乃正宮皇後,又有兩個皇子,高枕無憂,确實該滿足。
仁陽公主心中翻騰,臉上火辣辣地疼,卻還是要帶着笑緊走幾步,到了康皇後面前行禮,“皇嫂。
”
康皇後擡手扶住她的胳膊,笑道,“宣兒過來,看誰來了?
”
粉雕玉琢般的三皇子柴文宣跑過來,擡起紅撲撲的小臉,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仁陽公主,然後咧開小嘴甜甜道,“三姑姑。
”
仁陽公主彎腰含笑道,“宣兒好棒,這隻小狗狗叫什麼名字?
”
柴文宣甜甜道,“狗兒,父皇給宣兒的。
”
康皇後笑道,“宣兒去跟狗兒玩,母後與你姑姑去屋裡吃茶。
”
“好——”柴文宣轉身又去追小狗,仁陽公主随着康皇後進了殿中吃茶。
不同于母妃冷冰冰黑洞洞的寝殿,華春宮窗明幾淨,灼得仁陽眼睛生疼,吸入鼻中的禦香氣息令她作嘔,她恨不得跳起來踢翻香爐、摔爛珊瑚樹、打碎琉璃盞!
終于出了華春宮,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腔,她才清醒了些,邁步向外走。
路過容妃秦雪娟和四皇子所在的麗景宮時,仁陽公主傾耳細聽,卻聽不到院裡有一點孩子的響動。
若秦雪娟這個兒子活不下來,秦家會落得什麼下場?
仁陽公主垂眸望着地上反光的石闆,眼底也是一片冰涼。
出宮回到公主府,仁陽公主關上房門,便迫不及待地從頭上摘下金簪,扭開簪身從中取出卷着的小紙條展開細看。
紙條不大,母親隻寫幾個字:萬歲為何不借機将你圈禁?
黃通進宮時,仁陽公主也以為柴岱會借機将她圈禁在公主府。
但是他為何沒這麼做呢?
仁陽公主将紙條放入香爐中,看着它一點點化為濃煙、灰燼。
是啊,柴岱為何不這麼做呢?
這個問題不隻仁陽公主在想,很多人也在想。
周其文分析道,“黃閣老一大早入皇宮面聖,出來時神情憔悴但精神不錯,随後萬歲便召了仁陽公主入宮,這兩件事必有關聯。
大人您說會不會是黃閣老在萬歲面前告了任陽公主一狀?
”
張文江轉着茶杯沒說話,姜二爺則道,“高一狀算什麼,黃閣入宮定是想撇清黃家與仁陽公主的關系,免得黃家被仁陽公主連累。
”
周其文又道,“仁陽公主進宮後平平安安出來了,公主府也沒被監門衛圍住,看來黃閣老的計劃落空了。
”
張文江道,“黃家尚了公主,仁陽公主為黃隸生下兩兒一女,這豈是說明撇清就能撇清的?
黃閣老也明白這一點,他入宮是為了給兒孫求條活路。
”
活路?
姜二爺眼睛一亮,“如今右羽林衛主帥之位還空着,京中有帥才的非黃隸莫屬!
”
右羽林衛确實空着,黃隸也确實有帥才,但萬歲絕不可能讓黃隸任右羽林衛大将軍。
個中原因複雜,張文江不欲多言,與姜楓道,“這裡沒事了,你回吧。
”
姜二爺嘿嘿,“大人,下官想與您一塊提審劉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