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回舟在宮門前一直等到後晌申時,等得血都涼了,才等到景和帝的召見。
他一日一夜的話一句都沒來得及說,便被景和帝臭罵一頓趕出宮門,讓他回去閉門思過。
閉門思過就是留職停薪,比孟回舟預想的直接革職要好了一層,他叩謝皇恩後,拖着沉重的雙腿回到府中,命門人緊閉大門,思過。
不過,若真的呆在府中思過,他這官職就保不住了。
孟回舟立刻修書數封,送往各府,請他們在早朝上幫自己說話。
最厚的兩封信,由孟二送往右相府和平西侯府,一封是請右相秦天野幫幫他,一封是向平西侯詳陳案情,讓他知道自己的尋真是被人利用了,妄圖加害平西侯府的另有其人。
接下來孟回舟能做的,隻有等待。
等待京兆府查清案情,等待萬歲氣消,等待同僚幫他說話,等待回刑部主事。
當然,他也在等待姜楓名落孫山!
今日,景隆五年文科舉已結束,貢院大門關閉,考官開始閱卷;明日,武科舉春闱外場将在千牛衛校場拉開帷幕,各地武舉人将在校場上一較高下。
外場比試結束後,彙總衆舉子内外場的成績,擇出武進士三十名,當日張榜公布。
這場面,想想就令人熱血沸騰,不管是武舉人還是押了賭局的百姓,都激動得無法入睡。
郭靜平躺在城外村中租下的透風的屋子裡,聽着風聲和兒子的呼吸聲,數羊數到了一萬一千一百一十一。
城中同樣緊張的姜二爺,被裘叔紮了幾針後,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姜老夫人在佛堂念了半夜的經,天蒙蒙亮時便去廚房,親自為兒子做飯。
姜松半夜就爬起來跑去馬廄喂馬,姜槐則拉着盧定雲一起,一支支地幫二哥挑箭。
終于放心後,姜槐回到房中卻聽到兒子在說夢話,“二叔,是這個箭靶,不是那個!
”
兒子這一句,又讓姜槐緊張了:萬一明日二哥一緊張,認錯了箭靶怎麼辦?
第二天早上,姜二爺神采奕奕地到了帶着兒女們到了北院,見母親、大哥、三弟都一臉疲憊,納悶道,“你們昨夜都沒睡好?
”
不是沒睡好,是根本沒睡好不好……
姜老夫人看二兒子精神挺好,心就放下了一半,姜松和姜槐亦是如此。
在一家人的殷切期盼中,姜二爺吃飽喝足換上輕便的騎裝,騎上他心愛的得勝,背箭提槍,向千牛衛校場趕去。
今日的姜二爺不同以往,他脫下日常穿的月牙白廣袖長衫,換上一身玄色交領右衽緊袖俠客衫,衣領繡紅色瑞獸紋,紅繩纏袖口,腰束朱帶,腳蹬烏皮六縫翹頭皂靴。
這一身将往日雍容飄逸的姜二爺襯得英俊神武,引得康安城無數女子怦然心動,揮着帕子抛花擲果,尖叫不斷。
當姜二爺到達千牛衛校場時,歡呼聲達到高峰,引得點将台上衆考官紛紛側目。
右千牛衛大将軍葉清峰皺眉,“姜楓還未入場,卻已有狀元遊街的派頭了。
”
“将軍,狀元遊街可沒他風光。
”
“那是因為狀元不是姜谪仙,若姜谪仙中狀元,康安城的鮮花都會離枝,撒在街上!
他這身衣裳真不錯……”千牛衛副将宋春平激動得不能自已。
葉清峰掃了滿面春色的宋春平一眼,萬分後悔帶他出來,讓他在黃隸面前丢右千牛衛的臉,“宋春平!
”
“末将在!
”
“待會兒你在場邊看馬,不準踏入校場一步!
”
“……末将尊令。
”
黃隸笑道,“姜楓真不愧大周第一美男子的雅号,觀他持槍的架勢,應有些真本事,若他能入千牛衛,當成一段佳話。
”
葉清峰的驢臉拉長,算了吧!
千牛衛是保護萬歲安危的。
姜楓端着這張臉往萬歲身邊一站,沒危險也得招來危險!
萬衆矚目的姜二爺到了校場集合處,看到場上密密麻麻的箭靶、高高低低的矮牆和看看台上數不清的腦袋,心跳加速眼前發黑,他靠在三弟身上,小聲道,“三弟,我想去茅廁。
”
見二哥緊張得唇都發白了,姜槐立刻點頭,“正巧小弟也想去,咱們一塊。
”
姜二爺跟着三弟進了茅廁,半天才出來,出來後又想進去。
他手心都是汗,這樣握搶杆一定打滑,拉弓也會打滑……
越想,姜二爺越緊張。
待聽到點将台鼓聲響起時,姜二爺耳中轟鳴,走路都有些發飄。
衆舉子以籍貫列隊,站在姜二爺身後的郭靜平低聲問,“姜二哥,你緊張不?
你看小弟的手都哆嗦了,這可如何是好?
”
郭靜平哆嗦自己沒哆嗦,說明自己比郭靜平強多了,姜二爺頭也不回地道,“别瞎想,多想想你兒子和家裡的稻田。
”
“二哥說得對!
中不了進士,某還可以帶着兒子回家插秧重稻呢,現在趕回去育秧,一點也不耽誤插秧放水……”
聽着郭靜平念叨怎麼種稻子,姜二爺想到的是自己連種稻子都不會,若中不了進士,他能做什麼?
點将台上本科主考黃隸說了什麼,姜二爺一句也沒聽見,等他說完後,姜二爺從簽桶裡随便抽了支簽,便機械地走到場邊,把簽字交給大哥。
專門告假過來陪二弟的姜松,看着簽子,眼皮直跳,“十組三十号。
”
三百舉子分十組,二弟竟抽了最後一組最後一号,這是吉還是兇?
姜槐立刻道,“這個号好,大将壓後陣!
”
對對,姜松立刻點頭,“二弟先坐下歇會兒。
”
姜二爺坐下後,心跳才穩了些。
姜裘上前,将一支鵝羽箭雙手遞到二爺面前,“二爺可記得這支箭?
”
姜二爺接過來,“爺用它射死了姚岱山。
”
“苦心人,天不負。
二爺這一年多,比九成的武舉人都練得認真,您天資不差,再加上這一年的苦練,隻要您能穩住,三十進士中必有您的名字!
”裘叔言之鑿鑿地講完,又掏出一個袋子,“這是六姑娘托老奴在您上場之前,交給您的。
”
姜二爺打開粉嫩的小袋子,見裡邊是留兒防身的匕首。
三日前,才八歲的留兒,用這把匕首割斷纏住她手腳的繩索,踩着劫匪的腦袋,跑到了黃隸的馬車上。
今年,自己二十八歲!
姜二爺握緊匕首,喚道,“寶兒。
”
姜寶立刻跳過來,“二爺有何吩咐!
”
“你站在爺身後去。
”
明白!
姜寶立刻站到姜二爺身後,為他擋住烈日。
誰知姜二爺竟往後一仰,靠在姜寶身上,拉過裘叔的衣袖蓋住臉,懶洋洋地道,“爺困了,在這兒眯會兒。
該爺上場時,裘叔再叫醒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