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郎從京兆府回到家中時,寒風呼嘯,殘月如鈎。
姜家各院的主事聚集在北院堂屋,聽姜大郎講京兆府詢問歸渺和智坤的結果。
姜大郎簡要道,“智坤雖被六妹妹抓了現行,但他說下藥迷暈和至和六妹隻是為圖财,并不知歸渺、廖綱和谷大人為何趕過去,餘下三人也是咬死了說什麼都不知道。
周師爺說谷大人是真不知道,其餘兩個是嘴硬。
但他們是朝官,無萬歲旨意不可用刑。
”
這樣的結果,與方才衆人分析的一樣,姜老夫人歎了口氣,“大郎可用飯了?”
“孫兒與二妹夫、周師爺等人一起,在京兆府外的端陽樓用過了。
”姜大郎回道。
姜留把湯婆子遞給大哥,便聽伯父道,“若尋不到人證物證,此案審到最後也隻能辦了智坤。
”
姜槐不甘心,“隻要府尹大人肯查,肯定能查到蛛絲馬迹。
”
姜松搖頭,“廖綱再不濟也是慶安侯的嫡子。
”
抱着湯婆子的姜大郎道,“聽周師爺的意思,張大人這回就算辦不了廖綱,也會把他趕出京兆府。
”
這是自然,姜留道,“張大人早就不想要廖綱了,隻是一直找不到由頭罷了。
”爹爹與張文江的關系那可不是一般的鐵,廖綱害自己就是害爹爹,張文江豈能容他。
姜老夫人問六孫女,“慶安侯也站到秦相那邊了?
”
姜松、姜槐和姜大郎的目光,也齊刷刷落到姜留身上。
姜留手掌裘叔布在康安的消息路子,是姜家消息最靈通的一個。
姜留十分肯定地搖頭,“沒有。
慶安侯最近在為長子廖宇回京的事四處奔走,他走的是杜閣老的門路,刻意避開了護國公和秦天野。
”
姜大郎連忙問道,“廖綱的兄長要回京,他不是在荊湖北路幹得好好的麼?
”
姜留點頭,“這是柴四叔說的。
我今日後晌派人去平西侯府探聽消息,平西侯給的回複是:廖宇盯上了黃閣老的位子,慶安侯進來與黃家也來往頻繁。
”
姜槐不解,“黃閣老還不滿六十歲,怎麼也得十幾年才能緻仕吧?
”
身在翰林院的姜松知道的消息多一些,“黃家想讓黃隸重回左骁衛,為了換得兒子重掌兵權,黃閣老可能會提前緻仕。
杜閣老是太傅緻仕後左相的第一人選,慶安侯應是笃定了這一點,才會舍棄護國公和秦天野,走杜閣老的門路。
”
肅州局勢瞬息萬變,一旦左武衛落入姜二爺和江淩手中,秦天野便是沒牙的老虎,不足為慮。
朝中官員現在雖不敢得罪權傾朝野十餘載的秦天野,但也避得遠遠的,生怕這棵大樹傾倒時将他們砸着。
姜松繼續道,“廖宇是大周二十三位安撫中,唯一一個真正手掌軍民兩政大權的,萬歲曾在早朝之上數次誇獎他,太傅和黃閣老退出内閣後,他入閣的可能性很大。
”
能坐上内閣另一把椅子的,不是張文江便是丁海全,兩人此時也在各顯神通。
張文江将大半的賭注壓在姜楓身上,一旦姜楓歸京幫他運作,他必入内閣。
所以,康安城中最盼望姜二爺回京的朝官,就是張文江。
現在廖綱打姜家的主意,就是觸了張文江的逆鱗。
姜大郎推測道,“孫兒以為,秦家正是得知了慶安侯府的打算,才将廖綱拉入今日的局中。
此局成了,姜家受損;此局不成,損的就是慶安侯府。
慶安侯為長子的仕途,定會想方設法将廖綱摘出去,所以現在最着急的不是秦家,而是慶安侯。
”
姜老夫人點頭,“大郎說得在理,左右秦家都不吃虧。
”
雖沒證據,但就憑今日秦城碧攔住姜留時的态度,姜家人已認定今日之局的背後主謀是秦家。
姜留也道,“慶安侯與府尹大人交情匪淺,看在慶安侯的面子上,張文江也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
若不是有交情,就憑廖綱的本事,他怎麼可能混進京兆府出任少尹。
所以接下來就看慶安侯、京兆府尹和秦天野等各方如何謀算了。
見家人們都不說話了,雅正便道,“不管此案如何判,留兒也是此局的苦主。
明日慶安侯府和谷家的人定會過來探望留兒,希望咱們不要再就追究此事。
此事,怕是要委屈留兒了。
”
以廖宇的本事,慶安侯府隻會越來越好。
若能借此緩和兩家因姜二爺和廖綱不睦而僵硬的關系,對姜家沒有壞處;衛尉寺卿谷金祥雖沒什麼大本事但喜歡給人穿小鞋,但衛尉寺掌着宮門宿衛屯兵,巡行宮外,糾察不法諸事,若得罪了他,姜松、廖傳睿甚至劉君堂日後出入皇城,定會被衛尉寺刁難。
若爹爹在康安,谷金祥當不敢為難姜家人,但如今姜家隻能忍着。
姜留把手遞給母親讓她捏着,笑道,“這次能除掉玄都觀的歸渺和妖道智坤,我也不吃虧。
”
歸渺會參與其中,要麼是因為萬歲選于淵子道長而非他出任靈寶觀觀主一事,令他耿耿于懷,要麼是他本就與秦家親近。
歸渺是有本事的壞人,又有很多弟子徒孫、善男信女追随,必須得除掉。
雅正也是這麼想的,“這回辦不了廖綱,咱們也一定要将歸渺除掉,否則後患無窮。
”
衆人商議許久,定下明日該怎麼應對後,準備散場歇息時,姜大郎忽然問,“六妹妹今日是怎麼跑到房梁上去的?
”
姜留面帶得意,“若我說我是跳上去的,大哥信不信?
”
姜大郎和姜槐同時搖頭,姜老夫人上下打量長高了一點的孫女,笑道,“你跳得再高,也扒拉不到房梁,是爬上去的吧?
”
姜留老老實實,“還是祖母了解孫女,我用繩子爬上去的。
看廖綱他們演完戲後,我是跳下來的,因為爬下來實在有損我的威名。
”
衆人笑了一陣,才各自散去。
雅正拉着姜留往西院走,低聲道,“今日之後,秦城碧恐會變本加厲,咱們得想辦法拌住他,讓他無暇再來找你的麻煩。
明日見過兩府的人後,我與你姐姐去吏部尚書丁大人和張府尹、太傅府上探聽消息,你現在府裡忍兩日,待打聽好了,咱們再想辦法。
”
姜留擡眸笑道,“母親和姐姐不必為此奔波,不出十日,不隻秦城碧,整個秦家都會無暇來找咱們的麻煩。
”
雅正見姜留不願多說,便叮囑道,“萬事小心。
”
“女兒明白。
”
當天晚上,姜留躺在床上思慮良久,第二日一早與祖母和母親接待了慶安侯府和谷家的女眷後,她便出門去了半堂香。
到了半堂香書房内,姜留取出祖父寫給先帝的奏章和賬冊、犯人的口供,掀開賬冊末頁,盯着“一三八四”四個數字看了片刻,才用這所有東西混入半堂香的賬冊中,帶回府中。
正月十四,靈寶觀中姜留和和至被妖道下藥一案審結,智坤被判斬刑,歸渺免去玄都觀觀主一職,流放三千裡,此生不得歸京,廖綱被其父親手打了三十仗,躺在府中養傷,谷金祥與此案無關,未被降罪。
此案審結後,欲回府與家人共度上元佳節的張文江,卻被喬裝改扮成小厮的姜留攔在了京兆府後衙的書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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