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留站在哥哥正院堂屋裡,看着醉卧在榻上的黃隸,真想一瓢冷水把他潑醒。
黃隸挂帥印入光祿寺,心裡憋屈,她可以理解;在軍營中長大的黃劍雲想回左骁衛,她可以理解;可把他們折騰成這樣是哥哥嗎?
他們憑什麼一個兩個地跑到哥哥府裡來?
黃劍雲二百五不懂事,你黃隸也不懂事?
醉了?
喝不進醒酒湯?
姜留陰沉着小臉問黃隸的侍衛,“騰叔,左骁衛将士出征時吹号角還是擂鼓?
”
騰銘正心虛着,連忙回道,“擂鼓。
”
“鴉叔,你去把前院的鼓擡來,勞煩騰叔擂鼓,喚醒伯父。
”姜留吩咐道。
鴉隐二話不說,招呼呼延圖去前院擡鼓,騰銘知道将軍父子都醉酒睡在任家不像話,但擂鼓喚醒将軍這等事情,他真不敢啊。
騰銘見任少爺不吭聲,裘叔不說話,便與姜留商量道,“擂鼓聲音大,驚擾四鄰就不好了,小人直接将我家将軍扛走吧?
”
姜留搖頭,“伯父聽說黃大哥醉倒在任家,親自上門來接他回府,怎麼能被騰叔扛出去?
”
确實是這個理兒,騰銘隻得轉身出房門,去幫鴉隐擡鼓。
站在一旁的裘叔向姜留拱手,道,“老奴去把黃公子喚醒?
”
裘叔已經很久不在她面前自稱“老奴”了,姜留頗有幾分不習慣,搖頭道,“不必,待會兒就醒了。
”
江淩站在妹妹身邊,任由她掌控局面。
任家府中的戰鼓,是江淩的祖父上陣殺敵時用過的,江淩建府後講此鼓從邊城運過來。
這鼓的鼓面比姜留還大,若真如上陣殺敵那般擂鼓,必聲震西城。
為免驚擾左鄰右舍,鴉隐和姜财将鼓搬進堂屋,騰銘提着鼓槌站在鼓前,心中忐忑。
“擂鼓吧。
”姜留吩咐道。
“是。
”騰銘隻得提起鼓槌,控制力道敲擊鼓面。
“咚——咚—”
兩軍對壘時,之所以用鼓聲做沖鋒号,是因為鼓聲氣勢磅礴,生生敲擊耳膜,震動心髒,令人熱血澎湃。
左骁衛特有的出戰擊鼓節奏隻響起前兩聲,榻上醉得人事不省的黃隸一下就站了起來,赤紅雙目瞪若銅鈴,擡手抓自己的盔甲和兵器就要沖出去殺敵。
他一把抓空才看向四周,最後目光垂下,落在面前的姜留和江淩身上,似醉似醒。
黃隸周身彌漫着濃重的殺氣,比他矮半截的姜留被這氣勢壓住,強撐着才沒後退。
江淩握緊妹妹的手,朗聲道,“伯父,您醒了?
”
“啊?
……嗯。
”黃隸盯着戰鼓問道,“這是?
”
已經緩過來的姜留開口了,“伯父,這是我哥哥的祖父任安寒老将軍任左武衛統帥時用的戰鼓。
”
“嗯。
”黃隸聽了姜留的話,完全清醒了,他雙目緊盯着戰鼓,不知在想什麼。
“伯父方才醉得人事不省,醒酒湯都喂不進去,侄女這才自作主張用戰鼓喚醒您,還請伯父恕罪。
”姜留低頭行禮。
黃隸起身扶起姜留,面帶慚色,“你們……我……我是來接劍雲的,他在何處?
”
“爹。
”被戰鼓聲驚醒的黃劍雲衣衫不整地從門外走進來,貓兒般的眸子望望戰鼓又望望父親,有些蒙圈。
黃隸見兒子這般模樣,更覺慚愧。
他對江淩和姜留道,“伯父多灌了幾杯馬尿,一時糊塗,給你們添麻煩了。
今日天色已晚,我先帶劍雲回府,改日再來向你們賠罪。
”
江淩道,“伯父不必如此客氣。
”
“不是客氣……”想到江淩的處境,再想想自己的做派,黃隸臉上發燒,拍了拍他的肩膀,帶着兒子向外走。
“我先回了,改日再來找你比試。
”黃劍雲說罷,轉身去追父親,騰銘等人也跟了出去。
屋内安靜下來,竟讓人感到幾分壓抑。
鴉隐打破沉默,“少爺,這鼓……”
江淩道,“先擺在堂内,你們退下吧。
”
“姑……”鴉隐想請自家姑娘回西院,卻被裘叔攔住。
裘叔拉着鴉瘾和姜财退到房門外,随手帶上房門,屋内隻剩江淩和姜留兩兄妹。
江淩低頭哄妹妹,“他們已經走了,妹妹别生氣了。
”
姜留抿唇,還是氣不過,“他們欺負人!
”
本沒覺得委屈的江淩見妹妹如此,眼圈也紅了。
過年是家人團圓的時候,别人家歡聲笑語,偌大的任府隻有江淩一人。
同窗好友來了都羨慕他自由自在,可誰知他有多想祖父和父母,多想邊城溫暖的家。
幸虧,還有妹妹在。
江淩擡手抱住妹妹,像是抱住了他的全部。
任府外的馬車内,黃隸用拳頭懊惱地錘打自己的腦袋瓜子。
怎麼就喝醉了呢,怎麼聽到劍雲睡在任府,他竟也耍起酒瘋,躺在人家屋裡不想走呢!
“爹。
”黃劍雲握住父親的胳膊,“是兒不對,您打我吧。
”
黃隸擡眸看着兒子,“你與江淩比試,打了個平手?
”
“兒輸了,給您丢人了。
”黃劍雲低下頭,他比江淩大了整整四歲,平手既是輸。
“他八歲避入姜家,身邊并無長輩、名師教導武藝,功夫卻不在你之下。
可想而知,他這幾年是怎麼過的。
”黃隸聲音低沉,“你我父子如今的境遇與江淩比,算得了什麼。
”
任家遭逢大難,隻留江淩一人。
他祖父母、父母俱在,如何能與江淩比。
黃劍雲低頭,“兒慚愧,請父親責罰。
”
黃隸搖頭,“為父亦慚愧萬分。
你我父子當知恥而後勇,自明日起就要勤學苦練,有朝一日再回戰場沖鋒陷陣時當勇冠三軍,才能辱沒我黃家軍的威名。
”
“是!
”黃劍雲響亮應了,又道,“兒想回左骁衛。
”
黃隸閉上眼睛,他父親乃大周左骁衛統帥,父親年老歸京後,他出任左骁衛統帥。
黃隸曾以為自己也會如父親一般征戰數十載,然後将左骁衛的帥印交給兒子……
“以後莫要再提左骁衛,咱們回不去了。
江淩能在府中習武,你也能,為父陪着你練。
”
黃劍雲沮喪垂頭,“兒不想在公主府中練。
”
“好,咱們回府。
”黃隸應下。
“母親……為什麼變成現在這樣?
”黃劍雲擡頭看着母親,眼底盡是不解,在營中時的母親和回京後的母親,簡直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