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似乎是……瓦片被挪動的聲響。
張巒與祝又樘都下意識地擡起頭,朝着房頂的方向望去。
而當此時,又有瓦片被急促敲響的聲音響起。
一并傳下來的,竟還有人語氣着急的說話聲。
那聲音極大,似是生怕他們聽不着:“怎麼不說了!
這就說完了?
”
“……”
張巒一陣愕然。
這顯然是有人躲在屋頂偷聽他們談話——
且聽他們不講了……還催上了!
這是哪門子理直氣壯的偷聽?
不對……!
張巒頓時反應過來,連忙快步朝着廳外走去。
……隔着房頂,這聲音雖是模糊,可定是他家父親無疑了!
畢竟個人行事作風實在太過明顯了些,滿京城怕也尋不出第二個!
祝又樘也已快步跟上。
二人疾步走出前廳,跨下石階,後退着行了十來步,果真就瞧見了前廳房頂上趴着一道身影,是将耳朵都貼在了瓦片上,俨然是還在等着聽。
張巒急聲道:“父親!
”
方才張老太太等人離去時,已将廳外守着的數名下人也盡數屏退。
此時,張巒唯恐老父親出事,急需人來搭手,便也顧不得許多,轉頭對祝又樘道:“有勞殿下幫着尋些下人過來幫忙!
”
祝又樘點頭,卻未離去,隻看向身後方向,略提高了聲音:“清羽——”
少年話音剛落下片刻,便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自甬道旁的假山後,閃身而出。
清羽一直守在附近,自是知道張老太爺偷溜了過來的。
隻是到底是在他人府上,人家家裡的老太爺想做什麼他沒道理多管閑事。
但也于暗中留意了,若老人真有個腳滑不穩什麼的,他也有把握能護得住。
可他冷眼看着,這位老太爺身手利落,穩得不像話。
但此時,也無需張巒開口,清羽踩着廊柱旁的石欄,飛身一躍,便動作利落輕盈地跳上了房頂。
再一晃眼的工夫,已将張老太爺自房頂上穩穩當當地帶了下來。
張巒無暇去驚詫于對方這過分漂亮的身手,忙上前握住老人手臂,餘驚未了地道:“父親,您作何要爬到房頂上去!
”
他知道父親一貫不安分,如今雖有下人緊盯,卻也總有法子溜出來,可方才真正瞧見老人趴在那高高的房頂上,半點不設防的情形,還是怕得不行。
“你以為我想爬房頂?
還不是因為你們站得遠,我藏在後窗根兒根本聽不着?
”老人不滿地埋怨道。
“……”
張巒歎了口氣。
父親做事的理由,總是叫人這般無言以對。
隻能又問道:“您怎麼又出來了?
”
且隻穿着一件單薄的道袍——
張巒下意識地就要将外衣脫下,而在此時,卻見身側的少年先一步解下了身上的披風,擡手便要替老人披上。
老人卻連忙避開,擺着手惶恐地道:“這可使不得!
您身份命格貴重,這物件兒披到貧道身上,當真折煞人也——且折壽事小,折損修為事大!
”
說着,接過了張巒遞來的外衣,草草将自己裹起來,尤其是将頭發稀疏的腦袋捂得嚴實,隻露了兩隻眼睛,卻仍不忘向張巒不滿地嘀咕道:“家中來了這般貴客,有這等喜事,若非是我提前蔔了出來,還真要被你們蒙在鼓裡頭了……上次你不是講,我才是一家之主?
”
言辭間竟有些委屈似得。
聽得自家父親的質問,張巒無奈失笑,點着頭道:“是是是,正因您是一家之主,事情未落定之前,才沒敢貿然打攪您……”
此時,一群仆人快步尋了過來。
正是老太爺院子裡的。
幾名仆人上了前行禮,兼認過。
“日後再當心些,務必将老太爺看好了。
”張巒并未過多訓斥什麼。
到底是自己也清楚,看守父親的仆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委實不能怪下人沒本領,隻能說父親的主意太多,身手太利落。
而府裡又有交代,萬不能傷了老太爺,一來二去,恃寵而驕的父親就更是知道該怎麼鑽空子了。
心裡苦的不行的下人們齊聲應下來。
“父親,此處冷,您快些回去吧。
”
“可我還沒聽夠呢!
”老人正色道。
“……”張巒唯有耐着性子解釋道:“父親,今日我們已經說完了。
”
老太爺斜睨着他:“不說了?
”
“當真不說了。
”
“那好,我跟他們回去……我的丹藥可還在爐子裡頭呢。
”老人說着,忽然着急起來。
可走了兩步,身形忽然一滞,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似得,忙将身上裹着的外衣扯了下來。
轉身丢到了張巒身上,“快穿着吧!
還得讀書呢,可别凍傻了!
要不然,回頭你母親又該唠叨我了!
”
語罷,便快步去了。
一群下人連忙圍了上去。
張巒想追都來不及,看着懷裡的外衣,一時間鼻頭不禁有些泛紅。
有時他當真覺得,父親的神智偶爾也是清醒的。
若是可以,他真想同清醒的父親說一說話,哪怕隻是一兩句也好。
“張伯父,晚輩今日就先告辭了。
”
一旁的祝又樘适時地出聲說道。
換作往常,他必是要留下蹭飯不可。
但今日不适宜。
不消去想,也可知張伯父必有滿肚子的話要同張伯母說,他若那般沒眼色,又怎對得起伯父今日的肯定。
張巒察覺到少年人的貼心,面色愉悅地點了頭。
“那微臣送殿下。
”
“不必如此麻煩,晚輩自己出府即可。
”
張巒搖頭:“那怎麼行?
如此未免太過不合規矩——”
少年輕咳一聲:“身在宮外,那些無用的規矩免了便是。
”
張巒還想堅持,可話到嘴邊,卻又噎住。
好吧,敏銳如他,似乎……隐約猜到了什麼。
“也罷,那微臣且就在此恭送殿下了。
”張巒行禮道。
少年擡手還禮:“晚輩告辭。
”
張巒目送着少年帶着随從轉了身。
少年身姿挺拔颀長似青竹,雖尚不見成年男子的穩健如松,卻已令人覺得可靠可信。
張巒瞧着瞧着,卻是漸漸濕了眼眶。
實則,盼着既安做自家女婿的,又豈止母親一個。
那也是他日思夜盼的好女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