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眉壽還在往下說。
“經查,此事是由湖州知府吳懷敏暗中主使,且吳懷敏近來與向同知亦來往甚密。
”
“朝廷命人押送而來的赈災米糧于兩日前送達湖州,昨日剛撥至各縣,未停一日,便被各縣縣令利用水路運離,置無數災民性命于不顧。
”
“欽差大人将到,各縣尚如此明目張膽,實有蓄意煽動民憤之嫌,可見居心叵測,望南大人明察。
”
小藥童打扮模樣的孩子聲音清澈靈動,言簡意赅。
祝又樘在一旁靜靜瞧着。
南文升聽得心底震動。
待看清賬冊上所載之後,更覺觸目驚心。
他擡起頭,看向祝又樘和張眉壽。
“兩位小公子即便不願自報姓名,卻也該說清楚得知此事經過的來龍去脈。
若不然,本官豈能輕信?
”南文升目光中滿含探究。
張眉壽再次開了口。
她将張巒曆事監生的身份與在歸安縣衙的經曆大緻說了一遍。
最重要的一頁賬簿,便是父親留在筆盒之内的。
南文升将信将疑,握着手中的賬簿,沉思了片刻之後,立即掀被起身。
“将我的兵服取來!
”
實情究竟如何,他且要親自去查探。
明太醫長長松了口氣之餘,又将太子殿下的小動作看在眼中——南大人欲起身穿衣的間隙,自家殿下悄悄地将張姑娘擋在了身後。
嗯……那叫一個貼心啊。
……
時值傍晚,歸安縣縣令齊銘趕到湖州府衙,被請進了後堂。
“下官見過知府大人!
”
吳懷敏看他一眼,神定氣閑地道:“齊縣令何以慌成這副模樣?
”
齊銘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連忙道:“讓大人見笑了——可實在是情形緊急……那些災民吃不着飯,已經開始聚衆鬧起來了!
”
“幾個災民而已,還能反了天了不成?
這也值得齊縣令特地跑到本官這裡說一遭?
”
“那倒不是……”齊銘勉強地笑了笑,道:“換作往常,且将那三五個出頭的打殺了了事,可如今是家家戶戶皆吃不上飯了,幾乎沒幾家還有存糧的了……殺了一個,還要冒出來許多個……再加上欽差大人過兩日也要到了,若是真鬧出什麼亂子來,恐怕大人到時也不好交代啊……”
今日他縣衙的門,被快被那些災民給砸破了,他心裡多少覺得沒底。
“有本官在,你怕什麼?
”吳懷敏面不改色,語氣裡似乎藏着一股運籌帷幄的意味。
齊銘細細品了品這話,試探地問道:“莫非從京城來的這位欽差,是大人的故交……”
吳懷敏沒說話,隻笑笑。
齊銘仿佛得了肯定的答案,心中頓時安定了不少。
知府大人說的對,天塌了自有大人頂着呢,他不過一個替大人辦差的而已,怕的什麼?
“你隻管安坐在衙門裡便是,真有人敢大鬧起來,自有衛指揮使司前去料理。
”吳懷敏一邊拿茶蓋輕輕刮着茶沫,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
齊銘聞言徹底放心下來。
“是下官愚昧無知了,比不得大人這般沉着英明。
”
他起身行禮道:“既是如此,下官便不叨擾大人了。
”
吳懷敏命人送客。
“對了,還有一事……下官需禀明大人。
”臨走前,齊銘忽然說道。
吳懷敏示意他說。
齊銘搓着手,略有些不安地道:“與先前那個從京城來的監生有關……那日他家中來人替其收斂屍身,可剛認了屍,人忽然就不見了,還、還擄走了下官身邊的師爺,下官命人全力搜找,可至今都沒有消息。
”
他本不打算與吳懷敏說,唯恐被斥責辦事不力,可接連幾日下來皆找不到人,他還是不敢再繼續瞞下去了。
吳懷敏眼神變了變,語氣卻如常:“無妨,此事本官自會命人留意。
”
沒有想象中的怪罪,齊銘如獲大赦,這才施禮離去。
看着齊銘離去的背影,吳懷敏眼神冰冷,猶如在看待一個死人。
此時,吳府幕僚從内室走了出來。
“事情進展得如何了?
”吳懷敏問。
“回大人,一切已安排妥當,人也都派出去了。
”幕僚先生語氣笃定地道:“四下早已躁動不止,最遲過了明日,定能成事了……”
吳懷敏無聲笑了笑。
“那個張巒,賬冊可拿到手了?
”他轉而問道:“方才齊銘之言,你可聽到了?
京城張家來的人,竟擄走了一位師爺。
”
幕僚點點頭,目光狐疑地道:“大人,小人一早便覺得這個張巒不大對勁了……說不定什麼賬簿之說,根本就是他信口胡謅。
而他家中來人擄走齊銘身邊的師爺,此事更是蹊跷……難保他們不會有什麼旁的算計。
”
吳懷敏眼中冷意畢現。
“不管他究竟是不是站在本官這一邊,到底如今那賬簿也翻不起什麼風浪來了。
”
起初是恐怕壞了他的計劃,可如今眼見着一切都要塵埃落定了。
即使來日那賬簿輾轉流落到何處,也隻是證實數縣縣令貪污罪行的證據而已,與他還能有什麼關連?
“大人,既然如此,那……”
“總歸他原本也已經是個死人了,屍體還在歸安縣衙内呢——至于張家其他人,命人在城中盡快追查他們的下落,暴動将起,那些災民不慎誤殺了幾個外鄉人,也沒什麼奇怪的。
”
吳懷敏說罷,便轉身出了後堂。
半個時辰後,卻聽心腹來書房相報:“大人,張巒不知所蹤,在府衙内搜找至今都未見其蹤影!
”
“怎麼看的人!
”
吳懷敏聞言勃然大怒。
張巒倘若這個時候跑了,那便證實了他的猜測——說明對方是早有預謀,入府衙告發齊縣令不過是他的障眼法而已!
“大人,近來大批災民湧入城中,府衙防守嚴密。
張巒一介文人,絕不可能逃得出去,除非他長了翅膀!
”
怎麼個防守嚴密法兒呢?
——就連幾處陳年的狗洞都特地修繕填補上了。
“依小人之見,他定是藏身在了某處,或是改了衣着混迹進了下人當中!
”
幕僚自認思慮缜密理智地說道。
吳懷敏立即吩咐道:“嚴守府衙上下各個出口,不許任何人随意走動,一隻蒼蠅蚊蟲也不許放出去!
”
吳懷敏說着,往發癢的脖子上拍了一把,一隻蚊子嗡嗡閃動着翅膀從他面前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