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眉壽回過神來,點頭道:“這倒不是什麼難事,隻需些許安神粉便可。
”
安神粉是她自己取的名字,畢竟迷藥太不文雅,與她的氣質很有些不符。
聽她語氣随意,祝又樘嘴角不禁顯出了一絲笑意。
“可是那年在六月花會之上,你曾用在那頭巨獅身上的安神粉?
”
張眉壽怔住。
他……一早便知道那日是她做了手腳?
那照此說來,他豈不是早早便疑心上她重生之事了?
可此人竟是半點也不曾顯露出,且那一日……還在花叢中捏了她的臉!
見面前的女孩子臉色透出一絲古怪來,太子殿下極默契地心虛了一下,當即清清嗓子,解釋道:“當日并不知曉,隻覺得有些古怪罷了。
是之後仔細想了想,又使明太醫去原處細查了一番,心中才有了猜測……”
張眉壽一時無言。
虧她還十分慶幸無人察覺,合着早就被這位心思缜密的殿下看在眼中了。
可後來,也并沒有什麼風聲傳出去。
便可見,必是他幫着瞞下了。
“說來,倒還欠了張姑娘一份救命恩情。
”少年語氣認真,眼中卻有笑意閃爍。
“當日也是公子先出面相助于我——”
祝又樘不甚自在地笑了笑。
他當時隻當小皇後是個柔弱的小嬌嬌,又哪裡料到自己才是拖累她、逼得她冒險使出迷藥相救的那一個。
咳,數次英雄救美,似乎都與話本子上寫得截然不同。
但他後來常常想,若他當時知曉她有自保之力,是否還會沖上前相護?
答案卻仍是……會。
“故而,你家中那位姨娘,非但沒能傷你分毫,還被你偷了一身了不得的本領過來?
”
張眉壽輕咳一聲。
“哪裡是偷,我那可是正正經經地拜師學藝。
”
雖說其中摻雜了軟硬兼施的脅迫,但靠得也是自己實打實的本領來着。
見她一本正經,祝又樘反倒忍俊不禁。
若大國師得知了他苦苦找尋多年的南家秘術,竟被這麼一個小姑娘盡數收入了囊中,怕是要氣得修為大減。
他擡手倒了一盞新茶,推至她手邊。
張眉壽下意識地端起,吃了兩口潤嗓子。
二人就這麼坐着吃茶,雖未再說話,一時間,氣氛卻融洽得似乎有些過分。
堂外廊下,老于猶豫再三,到底向阿荔招了手。
阿荔疑惑地看着他,見他确是在叫自己,隻得不情不願地走了過去。
她雖是聽不到姑娘和朱公子在談什麼要緊事,可秉承着保證姑娘周全的原則,偶爾扭過頭悄悄看上一眼,都覺得比吃糖葫蘆還甜哩。
“小丫頭,我且問你一句,你昨日究竟是如何認出我來的?
”老于正色問道。
“你真不知道?
”阿荔吃驚地看着他。
老于皺眉。
“我若知道,還問你作甚?
”
阿荔不由愕然。
自知之明雖是個好東西,但看來并不是每個人都擁有。
思及此,再看向老于,她眼神中便存了幾分同情:“你真想知道?
”
老于聽得想罵人。
小丫頭年紀不大,廢話還真是多。
好在阿荔讀懂了他的表情,遂告知道:“自然是聞出來的。
”
老于臉色一變。
“你竟如此熟悉我的氣息?
”
記人氣息,這非是絕頂高手可辦不到!
阿荔微微歎了口氣,遂無奈道:“不是氣息,是氣味。
”
“……”
老于一張臉頓時黑紅似豬肝。
待阿荔轉身離去之後,他下意識地擡起袖子聞了聞,卻是皺眉。
說句實在話,他對自己如今的體味還算是頗為自信的——但細細想來,壞就壞在了過分特殊之上。
若隻是簡單而輕微的狐臭腳臭,倒也無甚特别,可當其中夾雜了香胰子的香氣之後,未免就成了人群中特别的存在。
但不用香胰子,要怎麼面對殿下?
老于一時陷入了兩難之中。
而此時,張眉壽和祝又樘自堂中走了出來。
阿荔忙迎上去。
任由張眉壽剛下了石階,便道“公子留步”,可祝又樘仍是親自将人送出了别院。
待馬車消失在視線當中,複才轉身回去。
……
甯府中,宴真聽着大丫鬟卷碧的回禀,臉色陰沉之極。
“你當真看清楚了?
”
“是……奴婢是特地尋了藉口進了那别院内,一路尋至前廳,親眼瞧見有一位帶着丫鬟的姑娘坐在那裡吃茶……”
“幾歲模樣?
何等樣貌?
”
“瞧着約隻是十二三歲……樣貌……”卷碧悄悄看了一眼宴真的神情,卻又極快地垂下頭,道:“樣貌尚可。
”
宴真緩緩攥緊了手指,竭力克制着心中的怒意。
“可認出了是哪家的姑娘?
”
既是貼身帶着丫鬟,必不會是來曆不明的下賤貨色。
“起初奴婢是瞧見了别院外有一輛馬車,這才心中生疑,想替縣主一探究竟……然那馬車尋常,也并無府徽。
而待奴婢趕至前廳時,被那看門之人硬生生無禮地給攔下了,因此也未能看得太仔細。
”
宴真聞言煩躁不已,一把揮落了肘邊的茶盞。
“沒用的東西!
”
卷碧忙伏地叩頭道:“奴婢無能,縣主息怒……”
片刻後,宴真微微克制住情緒,閉眼再睜開,冷聲問道:“東西可送到了?
”
那是她親手釀的青梅酒。
幼時,她有一回她悄悄找到他,邀他同嘗,他卻一本正經地道“年紀尚幼,不宜飲酒”。
她甚少被人拒絕,卻并無絲毫不悅。
隻同他說定,待長大後,再邀他同飲。
此番,她耗費了極大的勇氣,才使了丫鬟去送——
不知他看到,可能記起些有關她的往事。
丫鬟暗暗咬了咬唇,到底未敢私自瞞下:“那酒……奴婢本是送到了的,可奈何那看門之人粗魯之極,竟同奴婢動起了手,還兇神惡煞地拔劍相向……又說了諸多難聽嚣張之言,言辭間,竟是連縣主都不放在眼中——”
而此時,一道沉啞冰冷的聲音打斷了她的絮叨。
“東西究竟可送到了——”
“當時奴婢躲閃間,不慎……不慎打翻了。
”卷碧幾乎是屏息說着:“奴婢待會兒,便再送一壺過去。
”
宴真卻忽然冷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