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神醫警惕地往一旁退了退。
這……總不該是見他不肯認,便惱羞成怒準備拿茶壺砸他吧?
可他雖說找女兒心切,卻總不能不清不楚地認下一個看起來半點不搭邊的陌生人——
退一萬步說,他女兒當真不可能長這樣啊。
這種事情焉能強逼呢?
夏神醫心急而無奈間,卻見對方提起茶壺打濕了手中帕子。
田氏拿濕透的帕子一點點擦去了面上的修飾,露出了原本的膚色。
夏神醫一雙眼睛越瞪越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張陡然間年輕了太多的臉龐。
田氏擡手又取了耳後的暗夾,使得起先看似略顯松弛下耷的皮膚也恢複了原來模樣。
“……”
看着這張隐約透着熟悉的臉,夏神醫滿眼震驚之色,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手中的畫像飄落至腳下,他急切地上前兩步,踏過了畫像也顧不得去在意。
“你……真的是囡囡?
”
他雙手緩緩扶住田氏的肩膀,動作極輕,似怕萬一驚擾到了她,面前這似同夢境一般的場景便會霎時間消散無形。
田氏流着淚點頭。
夏神醫眼眶亦是發紅,面上卻滿是失而複得的慶幸與激動。
實則甚至無需再去看那胎記,此時他亦能斷定面前的人正是他的女兒無疑!
“好……我的囡囡回來了,回來了!
”
見面前發髻花白的男人眼含熱淚,高興到似手足無措一般的模樣,田氏一顆心似被一種缺失了許多年的東西漸漸填滿。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和地方,這世上有一個人找了她許多年,從不曾放棄過尋她回家的想法。
對于将她帶離生父身邊,使得他們父女失散,養她長大的南家,她一時不知該用什麼心情去面對——
但從今日起,她也真正有了需要去照料和陪伴的人。
……
半個時辰之後,張眉壽才算等到了祝又樘。
“宮中有事絆住了腳,這才來得晚了些,該是等急了吧?
”
“知道你忙,倒也不急。
”張眉壽自他手中接過油紙包,瞧了瞧,不由訝然道:“怎還去買了蟹粉酥——”
“已要臨近午時了,想着你該餓了。
”清俊無雙的少年人講道:“若連蓁蓁都顧不上,豈不要主次颠倒了。
”
張眉壽笑着看了他一眼。
這意思竟是國事為次,她才是主嗎?
這聽似油嘴滑舌的話,偏偏他說得認認真真,半點也不叫人覺得在說大話,仿佛當真如此一般。
一旁的駱撫默默轉頭看向棋局。
雖然這是他住着的地方,但此時他好像并不該出現在這兒。
素來有眼色的駱先生适時地起了身,尋了借口離去。
他倒要去看看找着了女兒的老夏此時到底哭成了什麼鬼樣。
“昨日我已見過母妃了。
”
知道面前的小姑娘最操心的什麼,祝又樘坐下後便道:“對自己的身世,她并無太多懷疑,想來也是不知内情的——”
這兩日二人雖不曾見面,但張眉壽已将自己的進展皆傳信告知了他,包括張秋池無法替蒼鹿解蠱之事。
“但有一點,頗為巧合——據母妃回憶,她對自己四五歲之前的記憶,亦是一片空白,沒有半點印象。
”
張眉壽道:“南家各類蠱毒之術層出不窮,許是使了什麼法子抹去了她們的記憶也說不定。
”
這裡的“她們”,指得自然是田氏和雲嫔。
祝又樘點頭。
“極有可能。
”
三四歲的孩子,對周遭的一切已經有了較為明确的認知,忽然被調換身份,若想不被外人察覺到異樣,抹去原先的記憶是最好的法子。
張眉壽又将今日從季大夫口中得來的線索也一一說明了。
南家孿生姐妹的猜測确是屬實。
田氏的真正身份,也已經明朗。
而至于真正的南瑜究竟是不是雲嫔,樣貌與幼時記憶空白等線索皆擺在面前,似乎也已經沒有了太多疑問。
對祝又樘而言,母妃的真實身份,并稱不上緊要。
到底都是舊事了,而那則所謂南家嫡長女将誕下天定之人的卦言,無論真假,他也并不忌諱——
但此時,他仍真切地希望自己便是那位命定之人。
不為其它,隻因他想有機會能夠醫好蒼鹿的眼睛,了卻身邊之人前世今生的一樁心結。
這是她在意的事情,而他也因她的在意而加倍地在意着。
……
炎炎夏日午後,兩名少年在湖邊釣魚,身後兩棵老柳樹投下大片的陰涼。
“伯安……伯安,你那邊上鈎了!
”
蒼鹿聽力靈敏,此時捅了捅王守仁的手臂,低聲提醒道。
蓁蓁近來瘦了許多,總歸是閑來無事,他便拉着伯安來釣魚給蓁蓁補身子。
隻是伯安委實不行,釣到的魚還不及他的一半多。
已靠着大柳樹打起了瞌睡的王守仁猛地驚醒過來,卻顧不得去收魚竿,而是看向一旁的好友,道:“阿鹿,我剛才做了一個夢!
”
夢中阿鹿的眼睛能夠看見了!
“什麼夢?
”蒼鹿無奈歎氣,“你的魚都跑了——”
看着好友那雙與往日無異的眼睛,頭腦恢複了清醒的王守仁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沒什麼,夢到蓁蓁喊咱們去玩兒呢,我正要答應,你便将我叫醒了。
”
蒼鹿聞言哈哈笑了兩聲。
此時,一輛馬車在二人身後不遠處停了下來。
棉花自轅座上利落地跳下,走到二人身邊行禮罷,道:“我家姑娘請蒼公子去一趟别院——”
“可是又請了郎中嗎?
”蒼鹿笑着問。
“小人不知。
”棉花并不多言。
小厮已将蒼鹿扶了起來,樣貌無可挑剔的如玉少年拂了拂衣袖,道:“走吧。
”
王守仁眼神微動,也忙起了身道:“我也一同前去。
”
興許是方才那個夢的緣故,他隐隐覺得此行不會尋常。
一行人就此趕去了别院。
……
田氏院中,祝又樘和蒼鹿随着田氏一同進了内室。
“殿下怎也進去了?
”
王守仁低聲問。
若殿下是跟進去打下手的,那他站在這兒閑着算怎麼回事?
“殿下的血乃是藥引,但尚不知可行與否——”張眉壽半真半假地解釋道。
王守仁吃了一驚。
拿殿下的血做藥引?
嘶,這豈不是傳聞中的龍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