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夫人想嗎?
她當然是不敢想的,謝楊兩家的糾葛太深了,哪怕是現在,兩家幾乎不往來,私底下的利益交纏卻不少。
特别是在朝堂山,她爹和兄長們若有事,謝家是肯定要伸手幫忙的,反之亦然。
這才是聯姻,所以她從沒想過自己能和離。
可這一刻看着婉姐兒目中的期盼,她心裡也不由生出一絲期盼來。
和離嗎?
離開謝家,不再冠于謝姓?
可想到楊家的情況,她心中的火又慢慢熄滅,就在火光要從眼底消失前,林清婉一把攥緊她的手,叫了她一聲,“母親!
”
林清婉緊盯着她的目光道:“隻要您想,我總有辦法去達成的,其餘的事都不用您再顧慮。
”
謝夫人手抖了一下,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二郎的模樣,他也是那樣的,知道她辛苦,所以從不讓她為外事操勞,知道她後母難為,所以對謝逸陽處處避讓……
這種可以讓她依靠一切的感覺,謝夫人含着眼淚看她,微微搖了搖頭,正要拒絕,林清婉卻已經認真道:“我明白母親的心了,您放心好了。
”
謝夫人聲音嘶啞,哽咽道:“孩子,這事你不要管,你隻管做好林家的事就好,謝家的這些事不值得你費心。
”
“可這裡有母親啊。
”
謝夫人雖然心動,但想到後果,再想到兒子的仇要就此罷休,她便狠心搖頭道:“婉姐兒,如果我走了,那二郎的仇怎麼辦?
”
楊嬷嬷焦急不已,跪在地上勸道:“夫人,少爺剛走那會兒,您不是說逝者已矣……”
“那是我錯了,”謝夫人輕聲道:“我放過他們,他們卻不願放過我,連活人他們都不放過,我再死了,還會有誰惦記我們家二郎呢?
”
林清婉看着她臉上堅定的神色,知道今天再說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了。
她便起身道:“母親,這個仇我來報,冤有頭債有主,參與那事的人我都不會放過的,至于那孩子,”林清婉頓了頓道:“您送回去吧,他才五歲,難道您真打算養上十幾年,然後再看他們兄弟相争?
”
“您厲害,但謝宏也不是吃素的,現在謝家的長孫不是被接到了他身邊?
”林清婉低聲勸她道:“他們兄弟二人若旗鼓相當也就罷了,一來一往自然能把謝家搞垮,那至少也得十多年的功夫,久的可能會延伸到他們年老,您等得起嗎?
而若一強一弱,焉知謝宏不會壯士斷腕,親自斷了一人?
”
為了家族長久計,這樣的事謝宏是幹得出來的,不僅謝宏,當下許多家族的家主都能拿得出這份魄力。
再傷心為難又如何?
狠狠心舍棄一個孩子,總比讓他們拖得家族萬劫不複要強,在這個時代,任何人都及不上一個家族的發展重要。
謝夫人的報複她能一眼看懂,難道謝宏不懂嗎?
現在沒動手除去謝暄不過是因為他還沒長大到可以威脅謝家的時候罷了。
謝暄不過是個孩子,林清婉不想把他拖到這個泥沼中,更不想謝夫人沉浸在其中幾十年不可自拔。
報仇是件讓人悲憤的事,五髒皆損,她不能想象謝夫人要怎樣才能熬過剩下的幾十年。
以前,林清婉對她沒多少感情,她想報仇,為了婉姐兒,她倒是可以伸手幫一幫,可現在,她們朝夕相處了近兩年,她像個母親一樣待她,而她也答應過婉姐兒,若有機會一定替謝逸鳴報仇。
現在不是沒有機會的,雖然需要付出的代價有些大。
林清婉的勸說沒讓謝夫人退讓,反而讓她心中湧起一股怒意,“幾十年而已,我等得起,就不知道他等不等得起。
”
林清婉見了微微一歎,掃了楊嬷嬷一眼後道:“母親,我今天把徐大夫也帶來了,您讓他把把平安脈吧。
”
謝夫人蹙眉,“你是懷疑我中了毒?
不,我現在清醒得很,婉姐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知道,”林清婉對她安撫的笑笑,“是嬷嬷說母親睡眠不好,我才把徐大夫請來的,讓他給您看看,開個安神的方子,至少您得睡好吃好,不然我怎麼安心?
”
謝夫人這才同意讓徐大夫給她把脈。
楊嬷嬷一臉期盼的看着他,徐大夫卻對她微微搖了搖頭,謝夫人不是中毒了。
楊嬷嬷微微有些失望。
夫人要是中毒才變成這樣,那把毒解了就是,可不是,那還有什麼辦法可以勸服她?
楊嬷嬷已經後悔了,當初就不該同意夫人回來報仇的,那時在江南,她說要報仇,楊嬷嬷看到的是她身上的生機,可現在,她看到的隻有偏激。
楊嬷嬷年紀大了,見過不少人事,夫人的狀況很不好。
她安撫下謝夫人,連忙跟着徐大夫出去,他正在和林清婉解釋,“……憂傷肺,怒傷肝,喜傷心,思又傷脾,夫人喜怒不定,而肺傷又損腎志,五志皆損,這才性情大變。
”
徐大夫不像别的大夫說話藏一半,他跟林清婉熟,與謝夫人也熟,所以毫不客氣的說,謝夫人是喜怒哀樂不定讓髒器下損,從而影響到了性情。
“可有治的辦法?
”楊嬷嬷期盼的看着他。
“治當然是能治,關鍵得看夫人願不願意治,”徐大夫歎氣道:“隻要五志平順下來,再慢慢調養五髒,就算之前的藥還留些影響也不會有大礙的。
”
可這情緒哪裡是那麼好控制的,别的不說,謝夫人要報仇,他們能讓她見到謝逸陽不恨不怒嗎?
所以說徐大夫最讨厭醫治這種“心病”病人了。
對此他隻能給出一個建議,“盡快讓夫人離開京城吧,離了這是非之地才能好好養病。
”
徐大夫坐在桌子旁,提起筆道:“我現在給她開個安神的方子,得先讓她睡着,再留下些藥膳方子調理内腑,餘下的,就看夫人她自己的了。
”
這種心病還是得靠病人自己走出來,他的藥作用并不大。
徐大夫是有些後悔的,當初應該讓她留在江南多一些時候的,那些迷幻毒還是對她産生了影響,他的藥沒能把所有的毒清理幹淨,以至于她情緒越來越激烈,心性也越來越偏。
這件事徐大夫同樣沒瞞着林清婉,才出了謝府,他就和她請罪了。
林清婉幽幽一歎道:“不怪你,就是我不也沒預料到嗎?
”
“姑奶奶,夫人那裡……”
“不急,”林清婉輕聲道:“她想報仇而已。
”
那她就把這個仇報了好了,以前她是沒那個能力,且總想着從正規渠道報仇,可現在……
林清婉回了郡主府,找了易寒過來問,“當年兄長查二郎的死因是派的你去吧?
”
易寒一愣,然後低頭道:“是。
”
“證據呢,你們收在了哪裡?
”
“小的交給了老爺,至于老爺放在哪裡,我并不知。
”
“你知道,”林清婉淡淡的道:“林家的這些事一直是你管着的,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
易寒抿着嘴不說話,林清婉靜默的看着他。
半響,他頂不住壓力道:“姑奶奶,那些證據并不足以定謝逸陽的罪,不然當初老爺也不會罷手,楊家也不會那麼輕易退縮。
”
就是因為現有的證據定不了那些人的罪,而堅持下去,楊林兩家需要付出的代價都很大,他們這才選擇各退一步。
不然以楊家兄弟對謝夫人的感情,他們不會如此輕易放過外甥的死,說到底還是證據不足。
“謝逸陽那個蠢貨掃證據掃得這麼幹淨?
”
見易寒面露猶豫,林清婉就狠狠一拍桌子道:“說!
”
易寒吓了一跳,咬了咬牙道:“裡面似乎有崔家的影子在,老爺不讓小的告訴您……”
林清婉垂下眼眸,想起婉姐兒臨終前的囑托,問道:“謝逸陽是主謀?
”
“是,”易寒猶豫了一下,還是仔細的說起了當年的事,謝逸陽不多聰明,心雖大,卻能力不大,僅靠他是動不了謝逸鳴的馬的,謝夫人可是一直住在揚州的,她對揚州謝府的控制還是挺強的。
所以一開始誰也沒懷疑謝逸陽,可耐不住人家蠢啊,痕迹沒掃幹淨,不說林江,就是謝夫人一查也查到他身上了。
因為太容易,謝楊林三家還懷疑是有人栽贓陷害呢,結果把人找來一問,謝逸陽雖一副打死不認的表情,可林江,謝夫人和謝延又不是傻子,他的心虛一眼便看到。
所以三家才認定,此事就算不是謝逸陽主謀,他肯定也參與了其中。
那時幾乎是三家在賽力,謝延發覺二兒子的死跟大兒子有關後就趕緊讓人去抹痕迹。
他隻有兩個兒子,已經死了一個,總不能再死一個吧?
謝夫人則恨得要死,求了娘家幫忙查,林江為了婉姐兒自然也是要查的。
楊家遠在京城,謝夫人手上的人脈也有限,最後還是林江查出此事與崔家有關。
其實也是崔家在抹痕迹時被林江發現了些蛛絲,江南可是在林家的控制範圍内的,崔家在江南動手,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易寒奉命去詳查,但最後也隻查到了些小證據而已,而證人早被抹除,現有的證據根本不足以定他們的罪。
可真相卻不難猜,無非是因為嫉妒。
謝逸陽嫉妒謝逸鳴聰明得寵,崔涼嫉妒謝逸鳴的才華,所以暗示了謝大郎,又提供了些幫助。
易寒道:“崔涼隻跟謝逸陽見過一面,從來都是他身邊的烏陽與謝逸陽見面的,但謝逸陽手上應該有崔涼的把柄,所以當年事發時崔家才會出手幫忙抹除痕迹。
”
林清婉冷笑,“不找謝宏謝延幫忙,卻找崔家?
他不知道在江南謝家比崔家有用嗎?
”
“姑爺也是謝家的血脈,他多少有些心虛。
”易寒道:“就是現在,他也沒承認那事是他做的。
”
林清婉便道:“把證據給我。
”
易寒憂心,“姑奶奶,那些證據定不了他的罪的……”
“我知道,”林清婉眼神幽暗道:“我沒想定他的罪。
”
她攤開帖子,捏着筆半響都沒落下,她實在不喜歡以暴制暴,那也是犯法的,那會給她一種她與他們并無區别的錯覺。
林清婉落下筆,很快就寫就了一封拜帖,她遞給易寒道:“遞去國子監王晉先生處,就說我不日會上門拜訪。
”
易寒一愣,接了帖子躬身退下。
王晉是林江的好朋友,林清婉見過他一次,婉姐兒則見過他許多次,據婉姐兒說那是個不羁的大哥哥,比她大哥可潇灑多了。
潇灑到年過而立還在外玩耍,連妻子都是在路上娶的,沒經過家裡。
不過兩年前他便受聘回京,在國子監任博士,聽說還挺受監生們歡迎的。
林清婉在蘇州每年都能收到他的中秋節禮和年禮。
林清婉第二個要去拜訪的人就是他,順便,謝家的事也的确需要他幫忙。
“找人盯着謝逸陽,将他這三年幹過的事都查出來,凡有違法之事都記下,崔涼和烏陽那邊也派人去。
”
易寒就糾結道:“姑奶奶,那樣我們人手要不夠了,且崔家在清河一帶很有名望,我們的人隻怕查不出什麼。
何況佑少爺還沒找到呢,我們也要調出人手來……”
林清婉想了想道:“崔涼那邊先别管,但謝逸陽你們得給我盯住了,至于林佑,等我從王先生那裡回來再說。
”
林清婉找王晉,主要就是求他幫忙找一下林佑和查一下崔涼的。
比起遠在江南的林家,身為王氏嫡支的王晉要查崔涼可要容易得多,同樣的,要在西北一帶找林佑同樣比她強。
林清婉看了眼易寒,鼓勵他道:“能者多勞,你下去安排吧。
”
易寒抽着嘴角要退下,林清婉叫住他道:“正好,趁着戰事又起,你讓人多留意一些孤寡之人,照規矩,若有合适的就帶回來吧,你們也該培養後人了。
”
易寒一凜,躬身應下。
這幾年,林家很少收留孤兒了,下一批護衛中找出來的苗子隻有六個,現正在蘇州做培訓,可這點人還是太少了。
且他們護衛少則要學七八年,多則十來年,時間太長,以往都是三年進一次人,可自從老爺死後姑奶奶便沒有再提起此事,他還以為以後護衛隊不會再出去選人了呢。
現在府上那六個苗子都是培養了七年的,再過兩年就能用了。
現在姑奶奶重新提起選人,看來她是要延續這個傳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