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孩子在互市監門外左右張望了一下,确定沒人驅趕他們,比較大的男孩這才站直身體,低頭整理了一下衣服,對小女孩道:“妹妹,你就留在這裡,不要亂走,知道嗎?
”
小女孩怯怯的看了一眼那邊,小聲問道:“哥哥,他們真的會要你嗎?
”
男孩便道:“他們又沒有規定年齡,隻要我既會契丹語,又會漢語,為什麼不行?
”
說罷讓妹妹在牆角站好,轉身便往互市監裡走去。
若是在以前,他是不敢把妹妹丢在路上的,一個不小心就被人擄走了,但自東北軍入駐幽州後,這邊的治安就好很多了,而互市這邊還那麼多東北軍巡邏,他并不怕有人拐走他妹妹。
男孩挺直了脊背走進互市監,默默地站在了一個大人的身後,他年紀小,隻到前面一人的背後,站在這裡完全被遮住了。
後面來了個絡腮胡子的大漢,看了他兩眼便伸手把他往後一拎,“這不是孩子能來的地方,外邊玩去。
”
男孩漲紅了臉,叫道:“我不是來玩的,我是來應招翻譯的。
”
大漢哈哈一笑,蔑視的道:“毛還沒長齊就想當翻譯?
”
說罷大巴掌就要呼他出去,一隻手卻直接抓住了他的手,他抽了一下沒抽動,惱怒的擡頭看去。
待看到易寒,忍不住面色一變。
他是認識易寒的,應該說,現在互市裡就沒人不認識易寒,他朝後看去,果然在他後面看到了林郡主,吓得連忙低下頭去。
林清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低頭看向男孩,微微一笑問,“你叫什麼名字?
”
男孩被吓得不輕,在幽州,打架鬥毆是常事,而這漢子是契丹人,他打傷漢人連傷錢都不必付,而打死他最多給些銅錢用作補償就行,所以父母從不許他們兄妹随意外出。
他自懂事起就知道不要随意與人起沖突,尤其是契丹人,能避就避。
所以剛才那漢子一揮手他就吓懵了,待看到林清婉的笑臉,他這才想起這已經不是遼國了,這是梁國,管他什麼人,打死了人都是要償命的。
蒼白的臉色這才有點血色,他小聲道:“我,我叫李思文,今年已經十歲了……”
他擡頭怯怯的看了林郡主一眼,見她正含笑看着他,他就鼓足勇氣道:“我,我會契丹語,也會漢語,還認字,所以想來應征翻譯。
”
此時屋裡的人也都發現了林清婉,紛紛圍了過來。
正在裡面考校的官員紛紛出來行禮。
林清婉對他們揮了揮手,道:“你們繼續。
”
說罷低頭對李思文颔首道:“不錯,很有志向,那你就試試看吧,若能通過考核,你說不定就是互市裡最小的一個翻譯了。
”
李思文聞言忍不住激動起來,其他人也羨慕嫉妒恨的看着他。
林清婉這才看向漲紅了臉的絡腮大漢,淡淡地道:“此次就算了,再有下次直接送到衙門裡去,不論是在互市,還是在幽州,我都不許有鬥毆之事發生。
”
易寒這才松開手,退到林清婉身後。
絡腮胡子漲紅了臉,低着頭跑出互市監,目測近期内是不會再來互市監應征了。
林清婉這才對衆人微微點頭,轉到了後院。
這是緊急修建起來的辦公地點,很是簡陋,隻是用黃泥砌出了一個大院子,裡面修着茅草屋,為了取光好,還開着大大的窗,而後院更寒酸,武侍郎和林清婉是頂着寒風在院子裡辦公的。
沒辦法,互市正在建設,他們現在是一邊建設,一邊維持互市運轉,而許多事都要跟對面的遼國商讨,總不能把辦公地點設在幽州刺史府吧。
就算他們願意,遼國那邊也不會願意的。
所以隻能臨時搭建了這個茅草屋,而對面則是搭了帳篷,由右相親自留此負責。
這幾日他們都是在商讨互市裡的一些規矩細則,每天都要見面。
既不能違背他們之前簽訂下的大條件,又要争取更多有利己方的條件,最近林清婉沒少跟遼國右相吵架,所以火氣也大些。
到了後院,武侍郎便拿了一份文書過來道:“郡主,這是戶部發來的文書,初步定了各稅額度,您看看。
”
林清婉翻開仔細看了一下,發現跟她與武侍郎預料的差不多,但在看到最後一頁關于國稅的收取時忍不住點了點桌子道:“其實我一直有件事想說,卻一直不太好提。
”
武侍郎放下手中的事務,洗耳恭聽。
林清婉就沉吟道:“不僅大梁,其他各國于商稅的額度都太輕了。
”
武侍郎微微瞪大了眼睛,驚詫的看着林清婉,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林郡主一向寬厚愛民,先前他們談起稅賦時她就提過國家的稅賦過重,百姓們即便是豐收也沒多少餘糧,現在怎麼……
“定的商稅低,但其他需要交的捐賦卻很多,這樣一來,商人沒少交錢,但國庫能收到的錢卻不多。
”林清婉搖了搖頭道:“長久以往,國家财政都要壓在農民身上,他們想要積累财富更困難。
”
武侍郎凝重的道:“郡主,若是改稅制,隻怕要動的就不是一個人兩個人那麼簡單了。
”
有可能頭破血流也得不到好。
林清婉笑着點頭,“我知道,也沒指望大梁現在就改,不過和你說一聲,将來可以告訴孩子們一聲,讓他們知道問題在何處,将來若有機會,讓他們改去。
”
如今梁國正走在鋼絲上,林清婉不會再在它前進的路上增加釘子,隻是現在看到了,所以和武侍郎提一聲罷了。
林清婉提筆在其中糧鐵鹽那裡做了兩個備注,合上交給武侍郎道:“我沒有意見了,隻是不必完全杜絕糧食和鹽的交易,到時或由互市指定售賣之人,或由幽州刺史府直接負責,或是你們控制每天的進市量就行。
不然我們一點糧食也不放出,隻怕溫迪罕要鬧起來了。
”
武侍郎看到那個建議數字,微微蹙眉道:“這也太多了。
”
林清婉卻道:“遼人不擅種植,我算過,這個量剛好能補上他們的缺口,但要想通過這個渠道湊集糧草是不可能的。
”
武侍郎這才放心,起身道:“下官這就去上折。
”
林清婉點頭,“時間不多了,這稅賦盡早定下來。
”
“郡主,”林安小跑着進來低聲道:“遼國可汗來了。
”
武侍郎吓了一跳,連忙轉身道:“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
”
說罷就要出去迎接,林安連忙道:“武侍郎别急,他是微服過來的,說是要跟郡主談生意,此時正在互市裡逛呢。
”
他和林全正在跟人讨價還價,溫迪罕突然出現在眼前,倆人差點驚叫出聲。
如今林全正招待着人,他便小跑着過來禀告了。
林清婉攔住要跟着出去的武侍郎,笑道:“既是私事你便不要去了,盡早上折,我去見一見他。
”
武侍郎想到溫迪罕從沒在郡主手上讨得便宜過,便放下心來道:“也好,郡主去吧。
互市監的事我來處理就好。
”
林清婉笑着往外去,出去時正好碰到李思文正拿到翻譯許可證,一臉激動的和他妹妹炫耀。
林清婉不由停下腳步,招手叫過他道:“李翻譯,能否來給我做個翻譯?
”
李思文漲紅了臉上前,擡起頭興奮的道:“郡主隻管吩咐,我,我不收您的錢。
”
林清婉就哈哈笑道:“好,讓我看看你的本事。
”
說罷看了一眼他身後的小女孩,笑道:“帶着你妹妹一起來吧。
”
林清婉帶着他們二人進去互市,這已經不是李思文第一次進互市了,但這一次又和上一次見到的互市不一樣了。
今天的互市人更多,貨物更全,也更熱鬧。
看着那些珍貴的綢緞就這麼随意的擺在桌子上,他不由看了一眼又一眼。
而販賣糧食的攤子上正放着一袋袋敞開的稻谷和小麥,來買的遼人都是一袋一袋的往外扛,用的是他們帶來的牛,馬或藥材。
因為林清婉栓在互市裡的馬和牛,來此的遼人都知道梁人更愛馬和牛,他們的羊此時不太能賣的出價。
所以帶來的牲畜多是馬和牛,即便溫迪罕和右相一連下了好幾個政令,不許大規模的交換馬給梁商。
可王庭對各部落的掌控并不如梁國對商人們的掌控,溫迪罕不給他們拉着馬進互市,他們幹脆就到裡面和人談好了價錢,轉身就扛了糧食走,然後再在互市外給梁商牽馬過來。
事情剛出時,林清婉和武侍郎氣得不輕,一邊重罰了那幾個梁商,一邊和溫迪罕和右相商議,此時大梁還沒收稅到時損失不大,可再這麼下去,以後互市就形同虛設了,你還想不想收稅了?
溫迪罕的心比他們更痛,現在遼國可沒有免稅,那些馬在外交易,他們根本抽不到稅。
各部落意見也很大,尤其是在知道溫迪罕也用馬跟林清婉交換糧食之後,覺得他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氣得到遼營那裡找溫迪罕大吵了一架,最後溫迪罕不得不讓步,放寬了馬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