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尚書看着她笑道:“此事是我們思慮不周,畢竟現在陛下情況不同,換做其他時候,自可以大局為重。
”
顯然他們雖同意了,卻并不覺得他們的提議就有錯。
林清婉這一次沒反駁,的确,若梁帝不是這樣的情況,她也會同意這個提議,想辦法說服五皇子繼續留在蜀國的。
可這世上哪裡有如果?
她情緒有些低落的守在外殿,很快,有内侍帶了二皇子進來,林清婉擡頭看去,一時怔住。
她已經好幾年沒見過二皇子了,可上次見他還是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即便是後來受了挫折,也隻是有了些頹喪,現在的二皇子卻是鬓發微灰,臉上滿是風霜之色。
她不由看向其他大臣。
闵尚書等人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來,鐘如英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中含着譏諷和嘲意。
林清婉起身走到她身邊,鐘如英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二皇子被四皇子領進去,不多時,裡面便傳來了二皇子的哭聲,外殿的人皆不動如山的站着,老半天後,三皇子也被人扶着進去了。
皇帝看見三皇子,臉色這才微緩,細聲與他說起話來。
半天後,諸臣才被叫進去。
禦醫守在塌邊,默默地低着頭,而皇帝的臉色已有些不好,長公主大驚失色,沖上去跪在他的床邊,小聲叫道:“父皇!
”
皇帝擡眼對她笑了一下,然後看向盧真和崔正等人,輕聲道:“朕将四皇子和大梁交予你們了。
”
“陛下!
”衆臣紛紛跪下。
皇帝微微一笑,看向四皇子,輕輕地道:“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
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如今楚漢已滅,我大梁勢最大,你有能臣輔佐,又有智将,朕沒什麼可擔憂的,隻希望你能記住這兩句話,無為即有為,順其自然吧。
”
“兒臣謹記。
”
皇帝的眼皮漸漸沉重,他留戀的看着眼前的人,輕聲歎道:“朕是舍不得,但朕這一生無悔矣。
”
皇後看着他慢慢将眼皮合上,心中一跳,不由伸手去摸他,“陛下?
”
皇帝的嘴角微翹,卻沒有如往昔一樣應他。
院正上前試探,手才摸出去便臉色一變,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頭重重的磕在地上宣布,“陛下,崩了——”
皇後這才感覺到心髒處有密密麻麻的痛意湧出,她捂住胸口既說不出話,也哭不出聲。
長公主和三皇子等已經失聲痛哭起來,四皇子也趴在一邊哭,禮部的魯尚書抹了一把眼淚,上前道:“四殿下節哀,國不可一日無君,陛下要收斂,您也要準備登基事宜。
”
這是禮部的任務,其他各部協理。
魯尚書是新提拔上來的,他并沒有經驗,隻能照着慣例來做。
四皇子強忍着悲痛,抹了一把臉便帶着三位兄弟起身幫皇帝換好壽衣。
各部門都盡量方便禮部,好将皇帝的喪事辦好。
林清婉和鐘如英則扶了皇後去後殿,禦醫見她臉色不好,一步不肯離的守在殿内。
“娘娘,”林清婉用力按着她的虎口,低聲道:“您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
”
皇後愣愣的看着她,林清婉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道:“娘娘,陛下去了!
”
皇後的眼淚再也繃不住,一下淚如泉下,林清婉和鐘如英便都松了一口氣。
林清婉抱住她,皇後便靠在她的肩膀上痛哭起來。
守着的宮女和禦醫也都松了一口氣,能哭出來就好。
兵部尚書和禁衛軍統領已派兵去戒嚴,整個京城都被戒嚴,一直到第二天,皇帝的死訊才發布,同時召三品以上大臣進宮哭喪。
蜀國的大皇子是住在皇宮裡的,但蜀國使臣卻住在理藩院的驿站裡,消息一出,兩邊反應不一。
蜀國大皇子是招來自己的心腹問,“我們可要去拜祭?
”
“殿下不必急,等梁國的安排。
”
大皇子沉默了一下才問,“梁帝駕崩,我還能與梁國的五皇子換回來嗎?
”
爹當皇帝和哥當皇帝是不一樣的,大皇子知道,之前梁帝是想換回五皇子的。
但現在新梁帝未必還想。
他知道,蜀國内也有很多人不想他回去,甚至父皇都想留他在梁國,因為質子帶來的便利可不少。
心腹沒說話。
大皇子便幽幽歎了一口氣,半響才壓低了聲音道:“派人給外祖父送封信吧。
”
他可以當一時的質子,卻不能長久的做質子,因為沒有一個繼承人會在他國做好幾年的質子的。
而驿站裡的正使卻跟心腹道:“此是我等的機會,之前兩國遲遲定不下質子之事是因為梁帝不同意,此時新梁帝登基,機會更大了。
”
他們正想着等梁帝的喪禮完結再提此事時,四皇子已經招來林清婉道:“既要接老五回來,你此時就去與蜀國使臣商議吧,趕在父皇出殡前将人接回來,好讓他送父皇最後一程。
”
皇帝是要在宮中停靈四十九天的,朝臣哭靈都要哭七日,四皇子現在名義上已為新君,但要正式登基還得等皇帝出殡之後。
林清婉算了一下時間,若是事情順利,五皇子的确能趕回來。
她叫來理藩院的官員,道:“派個人,即刻前往朗州,找到蜀國的張将軍,告訴他我們要換回質子的事。
”
“大人不與蜀國使臣商議嗎?
”
“自然是要商議的,但張将軍是大皇子的外祖父,到時候我們會把大皇子送到朗州交接,自然也要通知他一聲。
”
但也不必那麼早,此時通知他,不過是讓他在蜀國發力,促成此事,便安全護送五皇子到朗州。
等安排好,林清婉這才去見蜀國的使臣。
蜀國的兵部秦尚書早回國了,陪着大皇子留在梁國的正使姓方,據說是蜀帝的心腹。
林清婉此時找上門來顯然出乎方正使的意料,更意外的是她是要換回質子。
林清婉見他愕然,便歎氣道:“方大人也知道,先帝駕崩,新帝顧念五殿下與先帝的父子之情,所以說什麼也要五殿下回來奔喪。
”
“這……”
“在下也知事出突然,有些難為方大人了,好在兩國早已履約,隻剩換回兩位皇子即刻,倒也不難。
”
方正使抿了抿嘴問,“此是新帝個人的意思,還是梁國朝臣們的意思?
之前我們兩國有意繼續交換質子的。
”
“是,可誰也沒料到陛下的身體會衰敗至此,好在此事在陛下崩前便商議好了,這不僅是先帝和新帝的意思,也是我大梁朝臣們的意思。
”
意思是大家都同意了。
方正使就笑道:“也好,我這就上書我皇,待得了答複再回複林大人。
”
“有勞方正使了,隻是時間緊急,所以我的意思是,您一邊快馬加鞭使人派送折子,一邊先護送大皇子去江陵府如何?
”
方正使臉色一沉,問道:“林大人這意思竟是不等我皇的回複便直接換過質子了?
”
“當然不是,等自然還是要等的,隻是自持此事符合我兩國的盟約,并無出格之處,料想蜀帝必會答應,所以不如早行一步。
還請方大人體諒一下我大梁的五殿下,先帝在時,幾個孩子之中最疼愛的便是五殿下了。
先帝駕崩他卻不在身邊,心中正不知如何傷心,還請方大人顧念一下父子天性。
”
“那也不必急于這一時……”
“于五殿下來說,晚一刻都如晚一年,等方大人的折子到蜀國再傳回來,您再動身,這一去一來就半個月了,您算算這于我們五皇子來說都多少年了。
”林清婉道:“方大人也有父母,難道就能感同身受嗎?
”
方大人:……他不能,他爹活得好好的呢!
林清婉在這裡磨了半天,眼見着太陽都快要落山了他還是不松口,她就隻能歎氣道:“既如此,為了先帝和五皇子的父子之情,在下隻能得罪方大人了。
”
方正使瞪眼,戒備的問,“你要做什麼?
”
“在下會派人護送貴國大皇子前往江陵府,告知朗州的張将軍接手,”林清婉起身沖他行禮道:“明日我派往蜀國接五皇子的人就會出發,所以方大人有三天的考慮時間,三日之後,不論您答不答應,我都會派人送貴國大皇子前往江陵府的。
”
從江陵到朗州,隻需一天時間而已。
方正使沒想到林清婉要玩硬的,一時氣得不行。
但兩國已經履約,按照盟約規定,他們此時的确應該換回質子,梁國的作為并沒錯。
最要緊的是,守着朗州的是張将軍,是大皇子的親外祖!
她要直接把人交給張将軍,到時候隻要在他那裡露那麼一點他不願意換回質子的口風,他就能被張家削死。
張家在蜀國的勢力不小,他雖是皇帝心腹,如今所為也是聽命于皇帝,但顯然張家不會理解。
他們若不能怪皇帝,也就隻能遷怒于他了,這果然是個苦差事,難怪秦尚書會走得那麼幹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