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聽見這四個字,心裡咚的一下,就沉下去了。
白藿香也愣住了,不由自主就站了起來,聲音一顫:“白紙——葫蘆?
”
蘇尋擡起頭,莫名其妙:“那是,什麼東西?
”
程星河也怔住了,聽蘇尋問,這才吸了口氣,低聲說道:“小點聲——那是,送夭亡的。
”
所謂的送夭亡,我耳朵裡嗡的一聲。
那不可能那不可能。
可我心裡一清二楚。
西川有個規矩,那就是,凡事沒成婚的年輕人去世,就被稱為夭亡。
這種沒成家立業的,在以前的舊習俗裡,被認為是讨債鬼——家裡白養一場,卻沒留下後,白發人送黑發人不孝,無後不孝,所以,沒資格進祖墳。
也沒資格有葬禮。
但是,人死了,總要送出門,所以,這種人去世,不能辦葬禮,而是夜裡悄悄送出去,被稱為送夭亡。
夭亡者連葬禮都沒有,更不可能去入祖墳,他們的下落,往往就是一個十字路口的孤墳,家大業大的,還有人去照顧,可一旦家族往下發展,他們沒有後人,不光沒有香火,還會被永遠遺忘。
所以,有一段時間,總有人去醫院,守着有沒有夭折的青年男女——就是為了,給夭亡者配上冥婚,好入祖墳。
配不上冥婚的話,這種夭亡既然算是不孝,那已經欠下了家裡的債,家裡就更不應該給他們燒紙錢,免得增添業報,所以,都會在送夭亡上,撒白紙葫蘆。
葫蘆多子,意思就是要他們記住,下輩子,千萬要留後,不要重蹈覆轍了。
杜家,沒有其他繼承人了。
白藿香看着我,滿眼難以置信。
我滿腦子,都是那片龍鱗。
她要那片龍鱗,真的是為了,給我做什麼護身符?
程星河他們都看着我。
星軌重合,那顆替我擋住災厄的星辰……
我站起來,就往外面走。
烏雞跟着我跌跌撞撞出來:“幹什麼呀師父,你這個眼神,我,我有點害怕……”
商店街已經完全黑下去了。
雨水嘩啦啦的打在了我頭上,雨勢顯然更大了。
西川不近,普通人要過去,得開很久的車。
好在,我現在已經不是普通人了。
幾個小小的身影,彙集在了門臉附近。
是上次在南三條看見的引路童子。
他們蜷縮在後面,小心翼翼的也看着我。
“給我領個路。
”我對着他們開了口:“找個玄陰地。
”
所謂的玄陰地,其實是鬼差走的地。
人是流動的,但是管理他們,是從籍貫管理,好比一個江北人死在了江南,那就需要江北鬼差跨越大江把他帶回來。
他們走玄陰地抓人,這種路是捷徑,不管什麼地方,都能立刻就到。
白藿香他們都追了出來,一把抓住了我。
我回過頭:“我很快……”
“多快也不行。
”白藿香一把将落在頭上的雨水給撸下去:“你上哪兒,我就上哪兒!
”
“可是……”
活人下玄陰地,傷身。
“我一定要去,誰知道,誰知道你什麼時候還能再回來,我什麼時候,還能再見到你!
”
我心裡一梗。
而那幾個領路童子,已經撒腿就往前面一個路燈杆處跑過去了。
他們倒是高興:“神君終于回來了!
”
“神君看見咱們啦!
”
“等到了,可算是等到了!
”
我記起他們來了。
那個時候,我是景朝國君。
行軍打仗,冷得很,有人要拆了路邊的木頭祠堂。
木頭祠堂看上去很寒酸,裡面也不過供奉着幾個點着紅點的幹硬饅頭。
是供奉夭亡孩童成神的。
我攔住了。
他們沒做錯什麼,為什麼要挨上這種拆廟的事兒?
遠走幾步,總能找到柴。
也許,就是那個時候,那些引路童子覺得欠了我的情,這一次再看見我,無論如何,都想還人情。
很多人覺得,幫助别人沒用,可你永遠也不知道,你幫過的人,什麼時候會給你幫助。
情分這種東西,你來我往,哪兒有那麼好清算。
而我欠潇湘,白藿香,杜蘅芷的呢?
我跟着那幾個領路童子就走了過去,泥水濺上來,身上一陣發涼。
入秋了。
身後是踢踢踏踏的腳步聲,白藿香他們也跟上來了。
引路童子把我們帶到了小路盡頭——那個地方,有個路燈杆子,可路燈是壞的。
那地方,一片黑暗,一把傘擋在了我頭上。
白藿香不知道什麼時候,取了一把傘來,隻顧着追我,自己身上全濕了。
我把傘往她頭上推了幾分,往前一邁,就進到了一個黑暗的地方。
适應了光線,就覺出,像是到了另一個世界,萬籁俱寂。
那是一條大路,長的幾乎沒有盡頭,隻是兩側,有蜈蚣腳一樣的小徑。
有個人正好提着燈籠出來,碰上了我們,大吃一驚:“這地方可不是活……”
可一見了我們,那人愣住了。
我也看出來了:“狐大哥?
”
那個,狐狸眼陰差。
狐狸眼陰差連連擺手,幾乎把燈籠搖成了跳繩:“您,您可别折我……您這是……”
“我去西川杜家,借個路。
”
這是陰間主人的地方,天河平時跟這裡,井水不犯河水。
狐狸眼連忙帶路,可猶豫了一下,忽然說道:“您稍等——有一個,比我更合适的人選。
”
說着,急匆匆往前一走,不久,另一個人提着狐狸眼的燈籠,走到了我們前面。
這個人的背影,十分挺拔。
而且,說不上哪裡,似曾相識。
他一言不發的邁開腳步,輕捷的帶着我們一轉,沒走幾步,就到了一扇門前:“到了。
”
這個人……我确實沒見過這個背影,可卻是說不出的親近。
我想說話,可是,既然到了——先去看看杜蘅芷。
“多謝。
”我開了門要出去,就聽見那個人一聲微笑。
“一個人,注意身體——被雨淋了,可沒人給沖小米雞蛋了。
”
那扇門開了,兩盞燈光隐然出現,赫然,就是西川杜家的大門口。
程星河一吸涼氣:“神了。
”
可我心裡陡然一動。
我小時候是被雨淋濕,發過燒。
而每次那個時候,給我沖一碗小米雞蛋的,是老頭兒。
我猛然回過了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