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34章:當年舊事
姜扶光坐到阿娘身邊,挽着阿娘的手臂,撒嬌:“我想阿娘,想吃阿娘做的桂花馬蹄糕。
”
“小饞貓,”穆貴妃放下手中的虎頭鞋,“正巧做了一籠,打算送去長公主府,我命人端上來。
”
玉竹去拿桂花馬蹄糕,鴛鴦藤下隻剩母女倆人。
穆貴妃輕輕攬着她的肩膀:“有什麼話就問吧。
”
“沒有,”姜扶光搖頭,嗓音有些艱澀,“就是有些心疼阿娘,阿娘這些年吃了很多苦。
”
穆貴妃眼眶不由一濕,連聲音都啞了:“阿娘懷你的時候很輕松,所有人都說,你是來報恩的,将來定是一個孝順又懂事的孩子,便連生産,也順利得不可思議,夜半發作,辰時就生下來了,太醫們也都說,孩子心疼娘,不折騰娘,頭胎便如此順利,公主是個有靈性的,之後間隔不到半年,我再度被診出了喜脈。
”
姜扶光目光輕顫,張了張口,不想讓阿娘繼續說,可一想到這些話阿娘憋在心裡許多年,也該宣洩出來才是,便抿着唇,沒有作聲。
“這一胎就比頭胎艱難許多,”穆貴妃閉了閉眼,一行清淚沿着面頰滑落,“當時害喜十分嚴重,吃什麼吐什麼,好不容易熬過了三個月,把胎坐穩了,西南邊境就傳來你二舅舅暴斃的消息,我受了不小的打擊。
”
這仿佛是某種預兆。
“你父皇心疼我,也感念戚家為南朝社稷做的犧牲,親手刻了一枚蒼璧,打算将這個孩子取一個璧字。
”
可這事,不知怎麼走漏了風聲。
或許,根本不需要走漏風聲,當年就是因老承恩公戰死,陛下感念老承恩公之忠烈,林氏才被封了皇後。
林氏與陛下夫妻多年,足夠了解陛下,在二哥戰死之後,她大約已經猜到陛下的心思。
姜扶光心中一陣駭然。
“那日,我在禦花園散心,”每每思及當年種種,穆貴妃便心如刀割,“哪知姜景琮突然跳出來,我當時心悸的厲害,匆忙後退,又聽他口口聲聲罵我是個壞女人,不慎滑了一跤……”
姜扶光心中一悸,母妃因二舅舅之死,精神本就不好,去禦花園散心,原是打算調整自己的心緒,哪知……
“是我沒有保護好他,”穆貴妃崩潰流淚,“若我沒有沉浸在二哥暴斃身亡的痛苦中,沒有因此精神低落,也不至于被一個小孩,沖撞一下就滑跤,讓璧兒胎死腹中……”
可那是她二哥,最疼她的二哥,二十六歲就沒了,死得不明不白,一句暴斃就完事了。
善良的人,被人傷害之後,首先不是推卸責任怨恨旁人,往往會先反思自己,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阿娘覺得是自己沒有保護好璧弟,心中自責愧疚,難以釋懷。
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阿娘怎也不想想,懷胎将将四個月,肚子已經顯懷了,阿娘這一胎本就不容易,為了保胎吃了不少苦頭,身體情況本就不大好,又曆經二舅舅暴斃,身心都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女子懷胎本就辛苦,人也會變得敏感脆弱,阿娘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從親人離世的打擊之中恢複過來。
莫說是身體情況不太好的阿娘,換作任何人,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跳出一個人來,也會驚吓一番。
如果僅僅隻小産,也就算了,可偏那個孩子已經長成了型,還偏偏讓阿娘看到了……
“不是阿娘的錯,”姜扶光抱着阿娘,啞着聲音安慰,“錯的是那些腌臜了心腸,害阿娘的人,阿娘您看,那人如今已經受到了懲罰,餘生她都會在怨孽之中,日複一日地重複她曾經造下的業障,永無甯日。
”
穆貴妃痛哭失聲,腦中不禁浮現了,陛下帶着她登上了摘星樓,她看到了林氏,卸下了精美的钗環,脫去了華美的衣裳,隻一身素服,走出午門,被一輛簡陋的馬車接走。
陛下說:“我也沒有忘記過。
”
那一刻,她淚如雨下。
“阿娘,别怕,别怕,”姜扶光也不禁落了眼淚,輕撫着阿娘的背脊,“阿琰會一直陪着阿娘。
”
穆貴妃哭了許久,直到哭累了,在姜扶光的陪同下睡了過去。
姜扶光取了一枚安魂香熏燒,這才悄聲出了房間,就見父皇負手站在殿外。
“你母妃好些了嗎?
”他轉頭問。
姜扶光點頭:“哭了許久,情緒才漸漸平複下來,已經睡下了,等醒了後,便請太醫過來看看。
”
殿中突然一靜,父女相顧無言。
半晌後。
“阿琰,”南興帝無奈開口,“你是不是也同你母妃一般,怨怪父皇當年沒能……”
“父皇,”姜扶光打斷了他的話,“您因何認為母妃是在怨怪您?
”
南興帝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她會如此詢問,他沉默了半晌,苦澀道:“她因當年的事,郁結于心,始終無法釋結。
”
不是怨怪又是什麼?
“您太小看了母妃,”姜扶光認真地看着父皇,輕聲說,“您太小看了戚氏女忠烈貞堅的胸襟。
”
南興帝渾身巨震,錯愕地看着她,久久忘記了反應。
“母妃或許對您心中有怨,”在她看來,更多的是因情生怨,但這話姜扶光不好多說,“但她從來沒有怪過您。
”
“可她……”南興帝受到了不小的沖擊,腦中陡然冒出了一個念頭,雙手更是止不住地發抖。
姜扶光喉嚨發顫:“她是在怪自己,怪自己沒有保護好他。
”
“原來是,”南興帝猛然擡頭,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啞聲,“這樣啊!
”
姜扶光突然有些心疼父皇了,分明那麼摯愛,卻因心愛之人受到了傷害,身為一國之君,他甚至不能讨一個公道,隻能眼睜睜看着心愛之人,多年來心結難解,飽受病痛的折磨。
母妃被病痛折磨了許多年。
父皇也被日益加深的自責,折磨了許多年。
僅憑白薇的一面之詞,怎能輕易将一國之母定罪?
是李院史錯診貴妃病情的口供,加上白薇的證詞,及當年父皇查到的那些證據,這才讓林氏無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