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和帝想坐起來。

　　唐蜜小心翼翼地扶他起來，讓他身後塞了個軟枕。

　　他靠到枕頭上，笑着說道：“朕以為自己會孤零零地死在這荒郊野嶺，沒想到會遇見你，這樣也好，身邊能有個送終的人，将來朕就算是下了地府，也不是孤魂野鬼。
”

　　“您别這麼說，您一定會沒事的！
”

　　“朕不是小孩子，你哄不了朕的，即便吃了解藥，可朕中毒已深，已經是無力回天。
”

　　唐蜜使勁搖頭：“不會的，不會的！
”

　　“颍川王在朕身邊安插了眼線，朕發現的時候為時已晚，這一箭便是那眼線所為。
朕帶來的十萬大軍，都是從諸侯王手裡借來的，如今他們見勢不妙，肯定會臨陣倒戈。
”

　　一口氣說了太多，明和帝有點氣喘。

　　唐蜜連忙又倒了杯靈泉水，喂他喝下。

　　喝完水後，明和帝的氣息恢複平穩，他繼續往下說：“等朕去了，你就地把朕的遺體火化，将骨灰帶回皇陵安葬，此事局勢緊張，朕的身後事一切從簡。
”

　　唐蜜聽得心裡難受：“您别說了，您好些休息吧，等明天醒來，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
”

　　“朕的時間不多了，朕必須要把該說的話，全都說完，”明和帝握緊她的手，聲音隐隐發顫，“朕真的放心不下你，朕原本還以為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地培養你，但天不從人願。
朕沒時間手把手地教導你如何治理江山，也沒辦法幫你掃清前路的障礙，未來的路，你隻能靠自己走下去。
”

　　“皇祖父……”

　　明和帝示意她不要插嘴，他喘了兩口氣，接着說道：“朝中文武百官，其中有能人賢臣，也有小人佞臣，賢臣可以委以重任，但小人也要善加利用。
為君之道最重要的一點，便是權衡，隻要你能平衡住各方勢力，你就能掌控朝局。
”

　　“你繼位後若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可以讓秦禦史幫你，他有治世之才，定能輔佐你坐穩皇位。
”

　　“但你一定要記住，你和秦禦史既是夫妻，也是君臣，你千萬不可太過依賴于他，否則易生大禍。
”

　　“你旁邊的暗格裡有一封書信，你回到京城之後，将它交給定國公。
定國公是忠實的保皇派，你可以信任他，關鍵時刻也可向他尋求幫助。
”

　　“鎮南王應該猜到朕命不久矣，他肯定會趁此機會揮軍北上，直指京城。
你們一定要盡快趕回京城，朕已經将遺诏交給虞未明，你需盡快繼位，才能穩定民心。
”

　　“你可向諸侯王借兵，抵抗鎮南王的大軍，但那些諸侯王居心叵測，很有可能借機趁火打劫，你需要多加提防。
”

　　“倘若借不到兵，你可以修書向武玄奕求助，他雖惱恨朕，可他對你卻是疼愛有加，想必他念在舅甥的情分上，應該會幫你一把。
”

　　“武玄奕此人在軍營中威望過高，已成大患，待他平定叛亂之後，你便找機會取他首級，萬不能讓他活着離開京城。
”

　　唐蜜張了張嘴：“可我……”

　　“朕知道你心軟，下不去狠手，可身為帝王，最不能要的就是心軟，你千萬不要學你的父親，心慈手軟是成不了大器的。
”

　　唐蜜抿緊嘴唇，她知道明和帝說得有一定道理，可她卻不能完全認同。

　　“身為君王，若是連最起碼的仁善之心都沒有了，那不就成了暴君嗎？
”

　　明和帝顫顫巍巍地坐直身子，咬牙說道：“高處不勝寒，當你坐上那個位置之後，你就會發現，周圍所有人都在想方設法地利用你，甚至是謀害你。
你若心慈手軟，就隻能任人宰割，唯有鐵血手段，才能鎮住那些魑魅魍魉。
”

　　唐蜜連忙扶他坐好：“可我不想當皇帝，我當不好皇帝。
”

　　“你是朕唯一的血脈，若你不繼位，那朕的皇位就會被那些居心叵測之人奪走。
”

　　“隻要那人能夠當個明君，我不介意把皇位讓出去。
”

　　明和帝冷笑：“待那人坐穩皇位，第一件事就是殺掉你這個正統繼承人。
”

　　唐蜜怔住。

　　“你想活命，就必須坐上皇位，若你實在不擅長治理江山，也可以等你生下兒子，将皇位傳給你的兒子，你安心做個太後就行了。
”

　　明和帝說到這裡，加重語氣強調道：“你生的孩子，無論男女，都必須要姓雲！
”

　　“可三郎他……”

　　“他若是不答應，你就另外再尋幾個聽話的男人，好好地為咱們皇家開枝散葉。
”

　　唐蜜很無語，她都已經有了五個相公，若是再多加幾個，就算把她切開也不夠分的。

　　明和帝盯着她：“記住了沒有？
”

　　唐蜜見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渾濁，心裡沒來由得發緊，慌忙應道：“記住了接住了，您快躺下來休息，其他的話等明天再說吧。
”

　　明和帝此時好似油盡燈枯一般，渾身已經沒有了力氣。

　　他軟綿綿地躺下，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像是透過車頂，看到了很遠的過往。

　　“自從瑾兒走後，朕經常做噩夢，尤其是在這兩年裡，幾乎是整夜整夜地做夢，夢見東宮起火，夢見瑾兒在火海中慘叫，還夢見他說恨我……”

　　“若不是我懷疑他有異心，他也不至于枉送性命，我枉為人父啊。
”

　　唐蜜覺得他現在的樣子很不對勁。

　　她想起了老李，想起了秦老太太……

　　他們辭世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恍惚。

　　唐蜜慌忙倒了杯靈泉水：“皇祖父，您再喝杯水，喝完就沒事了。
”

　　杯子挨着明和帝的嘴唇，可他卻怎麼都不張嘴。

　　“皇祖父……”

　　明和帝目不轉睛地看着前方，像是看到了日夜思念的親人，忽然就笑了起來。

　　然後，這笑容就僵在了他的臉上，再也沒有變動。

　　茶杯滾落在地上，靈泉水浸濕毛毯。

　　唐蜜伸出顫抖不止的手指，摸了下明和帝的鼻息。

　　已經是沒氣了。

　　“皇祖父，皇祖父！
！
”

　　悲慘的叫聲傳出車廂，刺破了甯靜的夜晚。

　　秦烈和司徒衍飛快地跑到馬車旁，撩開簾子鑽進去。

　　司徒衍捏住明和帝的手腕，沖秦烈搖了搖頭。

　　秦烈對站在外面的衆人宣布：“陛下駕崩了。
”

　　所有人全都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