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 人生如棋場、謀定而後動
桃花源。
繁花似錦,姹紫嫣紅。
藍天白雲下,灰色的青磚瓦房爬滿了歲月的滄桑,猶如一個垂垂的老者,獨守一方天地,悠然隐世。
這裡的空氣格外寂靜,仿佛隔絕了三千世界,萬丈紅塵,連天上的雲朵經過、都似乎變得格外的柔軟。
蕭雲和走進小院,滿目花團錦簇,恍然間,她仿佛回到了皇宮的禦花園。
她喜君子蘭,此花出了名的難種,表哥特地派人從江南請了幾個花匠,精心培育君子蘭品種。
她十三歲生日,表哥送了她一座花園,裡邊開滿了君子蘭。
這裡的君子蘭品種不多,但每一種都開的很好,可以看得出主人的精心養護。
“姐姐,你來啦。
”小蘿蔔頭正蹲牆角玩螞蟻,看到蕭雲和,立刻歡喜的跑了過來。
這個姐姐是他見過長的最漂亮的,他喜歡漂亮的人。
蕭雲和摸摸他的腦袋,擡眸掃了一圈。
大廳裡,兩人對桌而弈。
一紅衣少年,昨天中午才見過。
少年換了一件襯衫,還是鮮豔的紅色,細節處卻略有不同,那豔紅的顔色襯的他肌膚雪白,眉眼豔若桃李,卻冷如清霜。
少年修長的手指捏着棋子,黑玉的棋子越發顯得他指尖泛着蒼白的幽冷。
劍眉微蹙,冷眸凝着棋盤,若有所思。
與他相對而坐的則是一老者,身材微胖,光頭油亮,一身灰袍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相比少年的躊躇,老者則顯得悠然許多。
兩人絲毫未受外界影響,一心系在棋盤上。
“兩人都坐一上午了,真不知道有什麼好下的。
”小蘿蔔頭撅着嘴巴嘟囔道。
蕭雲和放輕腳步走進去,站在老者身旁,掃了眼棋盤。
黑白縱橫,棋場如戰場,厮殺無聲。
白子散落四方,看似毫無規則,實際上草蛇灰線伏脈千裡。
黑子雖然暫時占據上風,實際上危機四伏、馬上就如那甕中之鼈,隻等被人收割人頭了。
然當局者迷、那紅衣少年雖略顯吃力,但顯然察覺不到即将到來的危險。
躊躇已久,才終落下一子,終是掉進了包圍圈。
老者捋了把胡須,笑的慈眉善目。
幾乎不假思索,白子落下,截了對方所有後路。
少年額頭漸漸沁出汗水,英眉緊蹙,薄唇緊抿。
但他終不肯服輸,幾乎自殺式的沖擊。
老者搖了搖頭。
到底是年少輕狂啊。
“上位三七路。
”
頭頂忽然響起一道清靈悅耳的聲音,蘊含着一股令人穩定的沉靜。
少年忽然擡頭,撞入一雙美麗幽靜的眸光裡。
彎如秋月、靜如沉水。
那眼珠漆黑如夜、閃爍着慧黠的靈光,令人忍不住心尖一動。
少年不動聲色的垂眸,目光落在棋盤上。
上位三七路。
是了、這是唯一的機會。
老者意外的瞥了眼站在身邊的女孩,笑道:“觀棋不語。
”
蕭雲和挑了挑眉:“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
老者笑着搖搖頭。
再觀棋盤,黑子以一己之力沖出包圍圈,雖自損一千、卻也傷敵八百。
老者再無耐心,一番幹淨利落的出手,黑子再無生機。
可這一番交鋒下來,白子也所剩無多,實在算不上赢得漂亮。
少年沉默的垂下腦袋,露出的一截後頸白的刺眼。
老者慢悠悠将白子收回來,扔回棋簍裡,瞥了眼蕭雲和。
“丫頭,高手啊。
”
能一眼指出關鍵,這可絕不僅僅是一般水平了。
蕭雲和謙遜的笑了笑:“小時候學過一點。
”
舅母是将她當未來國母培養的,不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最起碼也要了解,作為大夏第一才女,舅母琴棋書畫大夏朝無人能出其右,她自小受她教導,後來舅母去世後,母親又為她請來名師指導。
當時那位名師就道:“郡主天資聰穎,又自幼受懿敏皇後教導,懿敏皇後之才學舉世無雙,郡主已得其真傳,在下才疏學淺,恐誤了郡主。
”
那時她已鋒芒太露,母親深謀遠慮,将她的才學隐瞞了下來。
是以外人隻知永安郡主天之驕女、跋扈張揚,卻不知她聰慧絕倫,得懿敏皇後真傳。
琴棋書都可做陶冶情操之項,唯獨棋,舅母手把手教她。
她告訴她:“一個女子在這樣的時代,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尤其我們皇族女子,一生為身份所累,處在這個位置,你不去找麻煩,麻煩自會來找你,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在災難來臨的時候,可以沉着冷靜的應對。
”
“人生如棋場,謀定而後動。
”
她永遠記得舅母說這些話時,那雙沉靜而又無奈的眼神。
即使聰慧通達如舅母,卻也最終慘死于皇權頃劄之下。
她崇拜舅母,但也害怕那樣繁重的枷鎖落在她的身上。
“好,就讓我看看你的水平。
”老者指了指對面。
“請坐。
”
江垣擡眸看了眼蕭雲和,少女穿着肥大的校服,卻難掩姣好的身段。
背脊挺的筆直,自有一股逼人的高傲之氣撲面而來,那傲氣仿佛溶于骨血之中,自然而然流露而出,并不令人生厭,配上少女美麗的臉蛋、沉靜的眼神,自有一番卓然之态。
他起身,讓開位置。
“那就獻醜了。
”
蕭雲和在位子上坐下,捏上棋子的那一刻,她整個人的氣質忽然變了。
仿佛入定的老僧,雖是笑着,眉眼卻高深莫測,令人捉摸不透。
舅母給她上的第一課,永遠不要讓你的對手猜到你在想什麼。
江垣站在蕭雲和身邊,看了眼少女黝黑的發頂,目光落在那瑩白的指尖。
黑子如玉,卻不如少女指尖剔透晶瑩。
老者擡了擡手,“讓你一子。
”
蕭雲和也不推脫,含笑落子。
幾番交鋒,老者暫時占據上風,然他卻不敢掉以輕心,這女孩年紀輕輕,套路卻捉摸不透,看似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讓人全然摸不着頭腦,他心中卻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他唇角的笑意漸漸消逝,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晶瑩,那雙渾濁的眸子凝重的眯了起來。
少女擡手間悠然從容,手下是殺人不見血的殘酷戰場,她眉間卻滿是溫柔春色,唇畔笑意流轉、風流恣意。
這種極緻的反差,讓她看起來格外迷人。
江垣目光凝在她的指尖。
他瞳孔驟然緊縮了一下。
子落、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