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勉強看到了“老大夫”的身影，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讓您見笑了，老大夫。
”

　　“不過您放心……我能忍……”然而她一邊說話，一邊哆嗦的姿态，卻徹底出賣了她。

　　先前隻覺得熱，好像是皮膚被燙熟了一樣，恨不得立刻從水裡溜出去。

　　在時間過半，水溫從熱變為冷的那一刹那。

　　她其實是有所察覺的，但第一感覺并不是冷。

　　而是冷熱中和了，感覺水溫是一個剛剛好的狀态，就像是普通的跑早水一樣。

　　姜頌心想，如果是這個溫度。

　　别說一天一個半小時了，就算是一天十個小時，她都能接受。

　　可很快，姜頌就意識到自己高興太早了。

　　因為那個居中适宜的溫度，維持的時間太短太短了。

　　大概不到一分鐘，水溫就詭異的立刻下降。

　　就好像一個人從山頂，直接跳下去，瞬間跌到了山谷底下。

　　現在她再不感覺熱了，而是冷，無邊無際的冷，冷到骨頭裡面，如同置身于冰窖。

　　她總算能理解，為什麼老大夫說這個藥浴，是冰火兩重天了。

　　餘成怔怔地看着她。

　　已經足足二十年，沒有見過鮮活的姜頌了。

　　不得不說，他的内心是震撼，甚至是狂喜的。

　　就這麼短時間内，姜頌忽然醒過來，而且還能說話，這絕對是一件大新聞。

　　看着她如此受罪也猜測得到，這黑乎乎的水，是對她的情況有好處的。

　　他伸出去的手，不由得縮了回來。

　　“嗯，忍着。
”極力模仿老大夫的聲音，加上變聲器的協助。

　　餘成口中發出來的聲音，跟老大夫的聲音像了有九成之多。

　　所以姜頌并沒有察覺到什麼。

　　事實上，她現在也想轉移一下注意力，努力縮短關注在水溫上的時間。

　　“煙煙她……先回去了？
”

　　餘成這才注意到，姜頌說話還很艱難，甚至以正常人的視覺來看，她現在是有點結巴的。

　　但二十多年的關注，讓餘成也知道，植物人醒來都這樣。

　　甚至姜頌的情況，已經比别的植物人要好很多了。

　　最起碼她還能發聲，說話。

　　就算是不完整。

　　但這些，頂多算是一點點瑕疵。

　　多少人連說話，都要幾個月甚至一兩年才能恢複，而恢複也恢複不好。

　　說到底，姜頌醒來不久，就能把話說得這麼利索，跟這些年葉尚傾注在她身上的時間和金錢有着巨大的關系。

　　“沒，在樓下。
”提到紀甯煙，餘成的眸子沉了沉。

　　其實以前他對紀甯煙，并沒有什麼感覺。

　　就算是知道，她是葉家真正的孩子，對他而言也不影響什麼。

　　但當姜頌對紀甯煙過分關注的時候，他開始覺得，這個女孩子有點礙眼了。

　　一個葉尚，占據她的注意力還不夠。

　　現在又多了一個。

　　至于葉家的兩個少爺，雖然也是姜頌的兒子，但餘成很确定，在兩個兒子身上，她不會有那麼多注意力。

　　一個是因為男孩子年紀大了，且更加獨立，跟母親之間沒有那麼濃厚的母子關系。

　　另一個更重要的，是紀甯煙從小就不在他們的身邊長大。

　　别說姜頌，就連葉尚現在，對紀甯煙的在乎，都比以前對葉傾心在乎無數倍。

　　所以足以見得，姜頌對紀甯煙的特殊。

　　提起紀甯煙，姜頌的臉上笑意更濃。

　　她覺得自己的女兒，簡直是上帝送給她的天使。

　　“她年紀小……性格直……您别怪她……”

　　餘成聽着她提起紀甯煙時的喜悅，心裡陣陣不舒服。

　　他根本不喜歡那個紀甯煙，也不想聽姜頌提紀甯煙如何如何。

　　對他而言，紀甯煙的存在，不過是多了一個吸引她注意力的人罷了。

　　“别說話了。
”餘成的語氣有些生硬地打斷她。

　　但姜頌卻誤會了，以為“老大夫”是怕她說話艱難，讓身體更難受。

　　畢竟老大夫可是再三叮囑過的。

　　她穿了口氣，努力忽略身上刺骨的寒意，“無妨……我可以忍……”

　　相反，提起甯煙，還能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似乎相對而言，這刺骨的寒意也沒有這麼煎熬了。

　　餘成死死地看着她的背影，很想暴躁地打斷她，他其實半點都不想聽。

　　至于為什麼看着她的背影，自然是因為他所站的位置，恰好是姜頌後面一些。

　　他雖然想多看看姜頌的臉，但也怕被姜頌看到臉上有什麼細微的不同。

　　而站在她後面一點，能避免這個麻煩。

　　“我聽說……早在葉尚不知道的情況下……她就去醫院找了您老人家，是嗎？
”

　　餘成捏着拳頭，他怎麼知道？

　　這個紀甯煙以前就這麼愛多管閑事嗎？

　　他本來以為，看到蘇醒過來的姜頌，自己隻會喜悅。

　　但實際上，見到醒來的姜頌，開口閉口都是紀甯煙，餘成發現自己預估有誤。

　　她口口聲聲惦記着那個紀甯煙，還不如跟以前一樣，躺在床上，沒有半點反應。

　　以前餘成雖然偶爾才能看到姜頌，但她不會開口閉口就是紀甯煙。

　　也不會出了紀甯煙，就是葉尚。

　　這兩個名字，都是餘成不願意聽到的。

　　沒有等來“老大夫”的回應，姜頌也不在意。

　　事實上，她說這麼多，也沒指望老大夫回應自己，“我很幸運……有這麼一個孩子……”

　　餘成差點從原地跳起來，咬着牙跟開口：“不要說了。
”

　　這語氣，讓姜頌覺得疑惑。

　　老大夫的脾氣非常好，并不像這樣有點陰沉的感覺。

　　最起碼，從她蘇醒到現在，從未見過這樣的老大夫。

　　難道是今天老大夫心情不好？

　　可剛才甯煙哭的時候，老大夫也不是這個語氣。

　　姜頌感覺有點不對勁，想回頭，但由于身體限制，這個簡單的動作她做不到。

　　想說點什麼，下一秒，身後的腳步聲直接響起。

　　卻是朝着浴室外而去的。

　　“你泡你的，我出去了。
”

　　哎？

　　姜頌一臉困惑，然而老大夫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遠，很快就響起了嘭的關門聲。

　　而餘成從病房走出一段距離，恰好看到紀甯煙和真正的老大夫從電梯裡出來。

　　他一驚，立刻閃身躲到了旁邊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