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行走在易家大院的屋脊上,薄雲之下是彼此飛揚的長發,遠處一簇深紅的焰火尖嘯着飚射上天,将天空撕裂出一道赤痕,仿佛名畫點染第一筆,其後便是疏影橫斜萬花齊放,赤橙黃綠青藍紫塗滿整個蒼黑色的天空,如這夜換了朝霞萬裡,長天之下,萬物皆成琉璃。
本來今夜的長川,會有宵禁大開,易家大院大開,大院門前三丈門樓之下會搭起彩樓,從内城易家大院門口一直到城門口,一路花燈集市,一直到正月十五方休。
但是今年這個情形,便是沒有家主的事内亂的事,年夜慶典也是一定沒有的,所以易家門樓除了挂了彩燈之外,整個廣場空空蕩蕩,為防有人接近,視野一覽無餘。
一直到五裡開外,才有百姓自己彙合成的花燈集市,這兩日因為朝廷隊伍的逼近,城中的謠言,人心紛亂,店鋪關門,不如往年熱鬧,但是對于從未在外過年的文臻來說,依舊很有誘惑力。
他們一出易家大院,便有人不動聲色跟了過來,文臻看見易人離帶着厲笑,從自己面前一閃而過,随即易人離戴上一個花臉面具,厲笑則選擇了一個福娃娃面具,兩人互相譏笑着對方選面具的眼光差,從文臻燕綏面前走過。
文臻笑眯眯地用慈愛地眼光看着,心中思量着過幾年能不能喝上個謝媒酒?
她也來了興緻,拉着燕綏去買面具,攤位上賣的面具一般都是神怪志異類的,也有一些孩子喜歡的娃娃面具,但文臻居然看見一個白面小生面具,臉雖然清秀,卻青色眼睛紅色眼影,抽象的畫法看起來說不出的恐怖詭異,上面用額頭寫着一個“宜”字,乍一看還以為是吊睛白額大白虎,她對這個字比較敏感,便指了問攤主:“這是個什麼面具?
”
“這個啊……”攤主忽然湊近,悄聲道,“這個是宜王面具。
這位主你聽說過吧?
哪,現在在城門外頭等着收了咱們長川的那位。
東堂第一兇神,拳打皇帝腳踢宰相的那種惡霸。
這種兇神來了長川,咱們都怕得很,這是咱們特地做的一批面具,送到大法明寺去請普善禅師開了光,戴了便可以百邪不侵,嗯,你懂的,最主要是避宜王那個邪。
”
文臻:“……”
燕綏:“……”
很好,很緊跟時代,很因時制宜,很有危機意識。
比起之前那個小鎮上賣的青面獠牙的畫像,開過光的面具明顯已經進行了更進一步的開發。
文臻立即掏錢買了一個,表示她也很怕怕,委實要多謝攤主想人所想急人所急,這麼快推出了如此實用的面具,她願意多買幾個,将這麼個好物和自己的護衛分享。
攤主眉開眼笑,三兩句就和文臻聊得投機,文臻買了幾個“辟宜王面具”,順手散給身後擠過來的耿光中文等人,道:“來來來,避宜王,大家都戴一個。
”
沒人敢接——雖然内心很贊同這個面具的功用,但委實不敢當着殿下的面戴啊……
燕綏似笑非笑,“戴嘛。
反正你們穿上龍袍也不像皇帝。
”
衆人立即紛紛戴上,飽受欺壓的内心得到了阿Q式的滿足。
燕綏一直在攤子上翻,似乎在找着什麼,過一會兒抽出個紅色面具,道:“這個是什麼?
”
文臻探頭一看,笑得幾乎捧肚子,“哈哈哈這不是個倉鼠面具嘛,瞧那可以藏得下一整個易家的大紅腮幫子……”
“啊,這是廚神文臻的面具。
不過這個賣得不大好,畢竟愛做飯的人不多……”
文臻:“……”
果然進步了啊,傷害值成倍增加啊……
燕綏把那個面具往臉上一扣,文臻悲憤——哪裡像我了?
這明明就是個倉鼠!
她恨恨地戴上避宜王面具,拉着攤主道:“不過啊,老丈啊,我跟你講,我以前也在天京呆過,你們說的這個宜王殿下,我也見過,委實和你們說得不大一樣。
”
“如何不一樣?
我可以修改。
”
“臉也罷了。
這人啊,其實老實得很,平日裡,也就愛泡個茶館兒……”
“啊?
和我們一樣愛泡茶館兒?
”
“是啊,要說惡霸,也就是為一個美人,砸過銀子和桌子嘛……”
“這也不稀罕啊,咱們這裡易家,為美人打死人也有過。
”
“是吧。
”文臻一拍大腿,對着漸漸圍攏來的人群道,“他倒是愛錢的,也愛吃,買了很多地和酒樓,平日裡就喜歡抱着個茶杯輪流巡視他的酒樓和田莊,朝都不怎麼上,我大舅的小舅子的叔叔的隔壁的鄰居是個官兒,說他一年都去不了幾次朝廷。
”
“呀,纨绔子弟嘛,不愛上朝正常的。
”衆人交頭接耳。
“小時候淘氣爬牆偷窺大臣們吵架跌斷了腿,還因此得罪了那些大臣……”
“他娘比較受寵,所以兄弟姐妹們也對他不好,嫉妒嘛你懂的,還曾大冬天把他推池子裡……”
“長得好,從小到大都有女子追,出個門擲花擲果下雨一樣,好幾次砸得鼻青臉腫……”
“皇室子弟功課緊,騎射都經常考校,他這方面不錯,兄弟們就經常在他靴子裡藏針,書裡放蛇……”
“他爹雖然喜歡他,但是兒子多,也愛不過來,被那些大臣編排多了,其實也淡得很,不然咱們長川有高大城池,有勢力龐大的易家,有十萬大軍,他一個沒有軍權的親王就帶着三千護衛就來了,能做什麼?
送人頭來的吧?
換你家小兒子,你敢?
你舍得?
所以你們說什麼霸道我就哈哈哈了……”
“他娘要争寵,小時候總掐他,掐得他哇哇哭,以此博得帝王寵愛,啧啧,小可憐……”
文臻把前世那代看過的所有穿越重生言情的庫存都用來編“宜王殿下野史”了。
無他,輿論戰本就是一個互相攻防的過程。
百姓對燕綏的印象建立在易家多日以來的恐怖化和抹黑上,雖然燕綏自己不在意,認為百姓如草,強權如風,風過草木必定偃伏。
但文臻覺得,長川收歸國有,總是要治理,要民心的,一旦形成太過恐懼的印象,不利于後頭的平緩過渡。
而在百姓心目中重建印象,首先就要拉近和百姓的關系,要接地氣,才能獲得底層更多的認同感。
宣講皇室的尊嚴高貴,塑造高高在上形象,并不适合現在的情形。
所以縱橫朝堂睥睨天下的宜王殿下,在文大人的街頭說書版本裡,變成了一個小時候受欺負,日常争寵,日常瑣碎,日常纨绔,日常争女人打架和大臣撕逼和父母叛逆的小可憐。
而皇家深宮裡發生的這些事,除了場景和人物略有不同,和這世上大多數家庭的家長裡短似乎也沒什麼區别,每個人家裡都似乎有那麼一個孩子,每個人似乎都看見過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出現。
每個人似乎都因為同樣的事情煩惱過,人生雖然各有不同,但總能在其中找到相似的調性。
拉下神壇,才能貼近人間。
“小可憐”面無表情聽着,一衆護衛一邊聽文大人編排殿下順帶DISS皇帝德妃一邊默默在心裡擦汗。
大佬真牛逼,大佬不敢惹。
燕綏聽着聽着,似乎想到什麼,竟然笑了,随即做了個手勢,不一會兒,中文便不動聲色擠到他身邊。
中文看見燕綏,便道:“殿下,那個藥……”最後一個字還沒出口就被燕綏止住,四周喧鬧,文臻沒聽見。
又過了一會,中文又不動聲色地離開,同時離開的還有他手下的一隊人。
人群擁擠,他們的出現和離開都不引人注意。
不斷的笑聲和讨論聲裡,文臻的護衛頭領耿光一頭汗地和英文道:“……文大人真敢說,殿下竟然也不生氣。
”
英文端端正正戴着避宜王面具,誠懇地道:“這才哪到哪。
咱們得做好心理準備,文大人今天是鐵了心要糟蹋殿下了,說不定接下來為了進一步增加親切感和同情度,她會掰扯殿下小時候騎馬受傷,某方面那啥那啥了。
”
耿光:“不可能!
”
德語、日語:“呵呵!
”
正說着,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得了個小闆凳坐下來的文臻一拍手又道:“……說到騎馬,京中還有個傳聞,說是宜王殿下小時候騎馬,有人在他的馬鞍子裡頭藏了針……”
“呀——”吃瓜群衆們齊齊發出了然的驚歎。
“呃——”擺設護衛們齊齊捂住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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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十一血拼去了,更新字數沒達标,等着我,下午兩點再來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