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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章 鎮服

山河盛宴 天下歸元 8959 2025-02-06 10:25

  “哎!

  楊龐同:“……”

  衆人:“……”

  楊龐同心中惱火,剛要怒罵誰這麼大膽敢接話,忽見人群後,轉出一個人來。

  普通的留山少女打扮,眼眸大而圓,膚色晶瑩,乍一看還有幾分嬌嫩,然而多看一眼,便能看出少女眉目間深朗的氣宇,和眼眸間流轉的森然,然而剛剛心中一凜,轉眼便又見那笑意如蜜糖。

  楊龐同一開始有點恍惚。
畢竟文臻當初扈三娘的形象很醜,之後雖然疙瘩盡去,但又掩了部分容貌,衆人對她都隻是一個朦胧的印象。
正疑惑間,忽然聽見鳳翩翩含淚哽咽:“大當家!

  楊龐同:“!


  四面嘩然聲起,楊龐同耳中嗡嗡作響,一時止不住渾身顫抖起來,禁不住連連後退幾步。

  他一擡眼,撞上文臻的眼眸,這位不熟悉的大當家,這種時候,還在對他笑,唇角和眼眸彎彎,笑意甜得似乎像有蜜汁溢出。

  他的心反而越發地涼。

  這種時候還能這樣笑的人,絕不會是正常人。

  此時他才察覺,人聚得太齊了,他已經不占人數優勢了。

  明明近期在他的故意唆使下,别說共濟盟和熊軍,共濟盟内部都快成了散沙,各自不理,不通信息。

  怎麼就讓鳳翩翩那個模樣撞出去了呢?

  他忽然想起一個可能,頓時渾身發冷。

  大當家不會先前就在鳳翩翩屋裡吧?

  然後眼睜睜地看着,并出手推動……

  他不敢想,拼命收斂心神,仔細看了看文臻身後,不過是寥寥幾人,心定了幾分,急忙行禮:“不知大當家遠來,有失迎迓……”

  他雖然行禮,身子卻在向後撤,卻架不住文臻虛僞的熱情,她眉開眼笑地應了那一聲,快步上前,熱情地去攙楊龐同:“這位是新任的四當家嗎?
快快請起……”

  楊龐同心虛,又想後退,不想文臻伸出來扶的雙手忽然換了方向,唰地一下,抽走了他指間的那封信,笑道:“什麼信?
我瞧瞧。

  楊龐同大驚要奪,手還沒碰到文臻,就被橫過來的手臂格開,那手臂宛如鐵鑄,一格之下勁氣回蕩,震得他連退三步,他駭然擡頭,就看見文臻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個身形修長的女子,那雙眼眸英銳微冷,目光有如劍光,刺得他下意識轉頭。

  文臻将信紙拿在手裡,便嗤了一聲,揚揚信紙,笑道:“就這造假水平,天京葫蘆巷最爛的攤位都不敢拿出來騙人,楊四,你可真是膽之大,一個天裝不下啊。

  “大當家,信是假的?
”有人驚問。

  “當然。
官府用印,有用印的規矩,為了防止假冒,都會随機在印章上敲出少許裂紋,但這信末尾的印鑒,光滑完整,顯然刻印的人不是官府制定的印匠,忘了這一重要的步驟。

  “另外,我朝規制。
正規官員印鑒正方,臨時外派官員長方形,皇族圓形。
安王殿下是皇族,這印鑒,怎麼是正方呢?

  “再另外,這用的是什麼紙?
麻質,疏落紋,留山當地的疏麻紙?
奇了怪了,安王殿下常駐斜月海峽一帶,王府在滇州定縣,定縣本地的紙很有名,生羅紙十分名貴,是整個滇州高層官員必備用紙。
我就不明白了,堂堂安王殿下,自己所在之地的名貴紙不用,用數百裡之外的偏僻山區的劣等紙?

  “再再另外,這印鑒上的字體,是篆體。
但是咱們的楊當家有所不知,皇族用的印鑒雖然也是篆體,卻是最為繁複的九疊篆……當然,九疊篆是什麼楊當家肯定不懂,我也就不浪費口水和你解釋了。

  “再再再另外,這印鑒所用的印泥印油……”文臻看着衆人神色,一笑住口,“遍地漏洞,還需要我再說嗎?

  楊龐同臉頰抽動,怒聲道:“你是朝廷官員,你亂說一通,誰能辯你!

  “要什麼辯呢,你能拿出私通朝廷的假信,我也能拿出你私通留山大祭司的證據啊。
”文臻手一招,先前離開的一個姑娘送上一塊小小的石頭,文臻把玩着那塊石頭,忽然輕輕一掰掰開,裡頭滾出一朵紅蓮石雕,“楊當家,你從鳳當家房間裡搜出來的信是假的,可我從你房裡搜出來的這塊代表留山大祭司的紅蓮标記,用的是留山總寨獨有的紅石,可假不了吧?

  衆人有人也聽過大祭司的紅蓮标記,臉色微變。

  妙銀心疼地摸摸胸口,這東西确實是大祭司的标記,卻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大祭司每年立火節上都會給有緣的子民賜福,賜的就是這紅蓮石,她還是當上寨主那年得的。

  不過小真說了,這一塊她奉獻出來,以後要多少有多少。

  妙銀對她家小真很有信心。

  楊龐同瞪着那石頭——他和留山那邊有勾結,雙方單線聯系,何曾有過什麼石頭标記?

  這明擺着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此刻也體驗到了先前鳳翩翩被栽贓有口難言的滋味。

  文臻瞟他一眼,眼底笑意清晰寫着“這個不服氣?
那就給你個服氣的。
”又是伸手一招,林飛白一腳便把一個漢子踢了出來。

  “我先前随着江湖撈的運送物資的車一起來,諸位應該有人看見。
江湖撈的車在山道上又被打劫了,當時我在場,攔下了打劫者,卻發現其中一人鬼鬼祟祟,就命手下一路跟蹤,然後……一直跟到了這裡。

  先前那些門口的人仔細看了看文臻,眼神都露出疑惑之色。

  他們先前看見文臻的時候,看文臻是阿節的臉,但現在文臻需要露出真面目,已經沒有讓文蛋蛋施蠱。

  文臻擡手和他們打了個招呼:“嘿,各位,當着我的面,排擠熊軍,欺負我江湖撈掌櫃,是楊四給你們的膽兒嗎?

  那些人聽出聲音,渾身一顫,驚惶地看楊龐同。

  楊龐同吸一口氣,冷冷道:“大當家!
你才來多久,怎麼什麼巧事兒都被你碰着!
你上下嘴皮子一碰,便說人是内奸,是叛徒,你一個朝廷官員,我們憑什麼信你!

  “憑什麼?
憑證據!
”文臻一笑,“我才來幾天,就受到了追殺,我行蹤保密,隻給共濟盟留了暗号要求接應,追殺者是怎麼知道我行蹤的?
千秋谷原本是我們選定的安定之地,運送物資的大車每次都改換道路,為什麼次次被打劫?
為什麼短期内便和留山起這麼多不痛不癢的沖突?
為什麼沖突忽然又停止了?
楊四,你這個掌管諸般庶務的臨時當家,怎麼你一當家,什麼糟心事兒就都來了?

  “哪位兄弟,去一下這位内奸的房間,找一下他房裡有沒有留山土著的衣裳。
注意拿衣裳過來的時候,不要手指直接接觸。

  當即便有人去了。
不多時捧了衣裳來。

  “他穿着這件留山土著衣裳去給強盜帶路,我們的人在追蹤他的時候,在他衣裳上撒了滿花寨子才有的九蟲草。
大概半個時辰起效。
現在時辰差不多了。

  衣裳被扔在地下,片刻後,簌簌之聲連響,無數蛇蟲向那衣裳湧去,其中一部分還往那内奸身上爬,那内奸啊地一聲慘叫,拼命後退,文臻涼涼地道:“我剛來,不認識這些人,更不可能知道一個喽啰住在哪間房,現在,還有人懷疑我是栽贓陷害嗎?

  熊軍一個将官忽然冷笑道:“你們這些江湖草莽,腦子大抵都長在腳上,最簡單的道理都想不通。
共濟盟是大當家的,江湖撈也是大當家的,江湖撈的物資次次被劫,難道大當家還會和自家的産業過不去嗎!

  他雖在諷刺,但難得的,這回竟然絕大部分的共濟盟幫衆都點頭,有人忍無可忍叫道:“可行了吧,當初五峰山,咱們胡亂猜疑對不住大當家的還少嗎?
到了現在,還要被那幾個利欲熏心的小人挑撥得逞,還有什麼臉站在這兒!

  原本站在鳳翩翩面前的人護得更緊,站在一邊的人大部分都走了上來。

  文臻眼神微微溫和了一些,看來這回大部分人良心在線,隻是一小部分人受利益驅使使壞,這在哪裡都難免,不算人心崩壞。

  那邊那個帶路的内奸,被那些越來越多的蛇蟲逼到發瘋,四面的人又有意無意堵住了他逃走的路,他隻得慘叫着撲向楊龐同:“四當家,救救我,是你……”

  “嗤。
”一聲輕響。

  刀拔出時帶出一道血泉,在日光下刺眼。

  楊龐同在衆人驚愕震驚的目光中收刀,皺眉踢了身前緩緩跌落的人一腳,罵道:“什麼玩意兒,這時候還敢攀誣我!

  他拎着血淋淋的刀,也不看四周衆人,道:“大當家舌燦蓮花,可我還有别的證據,等我去取來!
”說完使眼色示意死忠們打掩護,轉身就要走。

  文臻忽然伸手,一把拔出林飛白的臉,甩手一擲。

  長劍風聲淩厲,所經之處衆人都覺得冷風割面,下意識紛紛縮頭,楊龐同聽見驚呼駭然回身,轉眼就看冷光耀目,下意識要躲,然而他剛一扭腰,那劍像算準了他的反應,忽然詭異一折。

  又是一聲“嗤。

  這一聲發生在他自己身上。

  楊龐同低頭,看見一截劍鋒明晃晃插在自己腹中,劍鋒極薄極鋒利,一泓秋水,不載鮮血。

  劇痛随之傳來,但更多的情緒是不可思議,他駭然回首瞪着文臻——他好歹是堂堂當家,怎可以未經審問,未得供詞,就這麼衆目睽睽之下殺了他?

  文臻這個空降大當家,就不怕其餘兄弟不滿?

  咕咚一聲,他帶着一懷不能解的疑問,栽倒塵埃。

  看見的最後一幕,是鳳翩翩飛撲過來,一腳踢向他腹中劍柄,想要斷絕他最後一絲生機。

  至于那一腳有沒有踢上去,他已經不知道了。

  那些跟在楊龐同身後的死忠,之前緊密團結在一起,現在都在悄悄散開,可惜校場地方太大,之前鳳翩翩闖入了校場中心,那一小撮人也便站在了人群的中心,此刻便是想躲,也沒地方躲去。

  他們剛一擡步,便紛紛摔倒,呼喊慘叫,衆人驚駭地看着文臻,文臻笑着攤手:“小小懲罰。

  鳳翩翩那批最忠心的屬下當先紛紛道:“該!

  文臻道:“營地可有設監牢?

  鳳翩翩咬牙道:“就算沒有,現設也要設一個出來!

  她揮揮手,那些人便哭嚎着被拖走,有的人一邊被拖着一邊身上就有肉掉下來,衆人看着既惡心又解氣,卻沒多少同情。

  在大多數人的心中,背叛者接受懲罰天經地義。

  文臻笑眯眯目送這些人被拖走,這裡隻有她知道,不出意外的話,這批人是最後一次看見太陽了。

  小小懲罰當然是騙人的,她來就是為了徹底清洗共濟盟,不會再留下任何隐患。

  隻是人命一旦累積就觸目驚心,這百把号人一起當衆殺了,給人造成的沖擊太大,會令人心浮動,不是好事。

  文臻不怕殺人,但也不喜歡殺人。
殺人在她看來是門藝術,控制得當最為重要。

  當衆不經審問毫不猶豫殺楊龐同,是為了震懾立威。

  立威也要有限度,再一氣殺百來人,就會留下濫殺印象,不利于之後的整合。

  所以,這些狗腿子,就等她穩定共濟盟,大家都淡忘之後,再慢慢死吧。

  這批人清理幹淨,鳳翩翩上前來,文臻解下自己的披風,給她裹着。

  鳳翩翩一臉慚愧:“大當家,我負了您的囑托……”

  文臻打斷她道:“三當家,對不住。

  鳳翩翩愕然看她。

  文臻緩緩道:“我先前就在你屋裡。

  鳳翩翩先是反應不過來,随即慢慢瞪大眼睛,文臻沒有說什麼,迎着她的目光。

  鳳翩翩的目光驚疑、憤怒、挫敗,了然……幾經變幻,半晌卻一笑複一歎,道:“我明白了。

  她笑道:“所以你是大當家,我隻能做三當家。
不過大當家你放心,這事已經過去了。

  文臻笑着握了握她的手。

  今日她冷眼旁觀鳳翩翩受欺辱,并驅趕着鳳翩翩一路沖到校場,把她的恥辱暴露于萬人之前,于她來說,是要讓鳳翩翩割離偏見與軟弱,下定決心,也是因為成大事者不可心軟,但說到底,是對不住鳳翩翩的。

  不說開,鳳翩翩将來自己總能想明白,到那時,一旦心生怨恨,便又是一個隐患。

  文臻吸取教訓,要将一切火苗都提前吹熄。

  “我在留山不會太久。
之後留山不管變成什麼樣,共濟盟終究還是要交給你和小檀管理的。
我們是女子,擔了這責任,比男子更多為難和阻礙。
但于我們自己,卻切不可将自己當成弱者看。
”文臻給鳳翩翩整理亂了的發,“其實啊,論起韌性和生命力,女人其實比男人強。
但這些強大,總要你自己先看見,才能讓别人看見。

  鳳翩翩低頭想了想,擡頭一笑:“你放心。
江湖兒女,還能比誰弱了去?

  兩人相視一笑,文臻這才放下心。

  之前有點擔心鳳翩翩會因為今日之事自卑自輕,影響心境,如今看來,江湖兒女,久經打磨,不怕心上塵埃。

  林飛白站在一邊,将兩個女子的低語聽在耳中,心中微微一歎。

  文臻這個人,無情又多情,柔和又森冷,漠然又細膩,親和又獨立,交織出平常表象下的獨特心性。

  總叫人牽扯難斷。

  文臻看看四周,道:“三當家,你重新推舉當家主事人并沒有錯,共濟盟需要男性領導。
隻是之後無論選拔誰,心性為第一要務,且财權和布防,人事調動等要務,務必掌握在你和小檀手中。
稍後召集所有壇主以上高層,重新确定權利分配和制定幫規,共濟盟現在和熊軍合并,規矩必須要有所變化,幫規首要,就是要求待熊軍一視同仁。
為了更好地融合,共濟盟的這個名稱回頭換掉,熊軍原将官要進入高層……”

  她說到共濟盟要改名字,周邊衆人雖然微有變色,倒還安穩,聽見後一句,很多人欲言又止。

  不過不等他們說話,熊軍那一群,已經由一位男子領着過來,那男子三十餘歲,臉龐黝黑,眉目平常,氣度卻頗大方,上前來,先看了林飛白一眼,才淡淡對着文臻一禮,道:“大當家,我們是來告辭的。

  一片嘩然裡,文臻微微斂了笑意,問他:“為何?

  “為何,大當家既然微服來此,應該也看見了。
熊軍雖然已散,凋零跋涉至此,但依舊是矯矯男兒,當初願意跟随殿下和大人,是一時不知去向何方,受殿下和大人照拂,願意戮力報效。
如今瞧着,倒也不必我等多事,我等亦不願居于僻地,仰人鼻息。
今日就此别過,祝願大人仕途通達,鵬程萬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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