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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歸

山河盛宴 天下歸元 13504 2025-02-06 10:25

  三日後,青州。

  新任邊軍統帥司空懷自從接管邊軍之後,就将大營中原本忠于林擎的将領都尋各種理由黜落,換上自己帶來的親信,又極力拉攏一批中下層軍官,急于在短期之内牢牢抓住邊軍軍權。

  原本拱衛大營,戍守徽州的徽州統領邱同也被調任,由朝中一位老将接任。
司空懷則是司空家族的人,算起來是司空群的堂弟。

  司空懷是在林擎剛剛離開青州便出發的,所以林擎還沒出事,他已經到了青州,弑君消息一出,便頒了聖旨,接了帥印,自然遇到了反抗,他有備而來,一夜之間,敢說不的人都被去了職下了獄,軍中軍權便這麼雖然不安甯卻也算平穩地過渡了。

  但司空懷這邊軍心還未穩定,朝廷的監軍到了,這回的人是新帝派來的。

  邊軍三十萬,如何能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司空懷是先帝派出的人,新帝不能剛剛調任就随意撤換,但是在永王的建議下,立即派了監軍來。

  監軍一來,免不了搞些小動作,試圖争奪權柄,而人心本就不安,林擎的消息雖然司空懷嚴令封鎖,仍然是免不了在軍中悄悄流傳,将士們難免憂憤不平,軍中氣氛一日比一日怪異,司空懷日日不能安枕。

  邊軍擔負着在青州徽州一線,駐守防線,監視西番的任務。
西番前不久在南齊手中大敗,耶律家族幾乎全軍覆沒,大将耶律靖南戰死,皇族元氣大傷,國内民怨沸騰,眼看就要有滅國之憂。
林擎在時,認為西番本性桀骜殘忍,遭此大變,國内沖突激烈,在此情形下,皇族想要維持統治,很可能會想将國内矛盾向外轉移,也就是繼續發動大戰,不敢對上南齊,十有八九會來劫掠東堂。
因此整兵備戰,日日操練,但他的看法卻不被東堂朝堂所接納,都覺得西番慘敗如此,如何還敢再次生事?
林擎這是窮兵黩武,無事生非,想要誇大戰功,提高武人地位和延續神将榮光而已,也是因此,皇帝才會在這時刻召林擎回京。
也不過是覺得,此後想必無大戰,到時間鳥盡弓藏罷了。

  司空懷也是如此看法,因此在監軍奪權,又聽聞林擎等人劫獄出京,很可能回邊關之後,更是幾乎将所有散布在邊境線上的遊騎布防都收了回來,又命徽州大營拔營,防線收縮,劍尖掉轉向内,全力提防林擎回來奪權。

  他如此謹慎,倒遭到了那個監軍的嘲笑,林擎便是回來,也不過是區區數人,隻敢悄然潛入,私下聯絡舊部,如此,關閉大營,嚴守進出,所有人不得私相授受,不得外出城鎮,封死林擎所有可能鑽營的渠道,不就成了?

  司空懷雖然和這位監軍不對付,内心也覺得是這個道理,便是那位宜王殿下也在,宜王府親兵都帶着,也不過區區三千人,能和邊軍三十萬大軍相抗?

  因此,最近邊軍大營,處于完全封閉狀态,封閉的程度令人發指——附近市鎮所有和軍營的交聯一概停止,采買停止,送菜也停止,由當地百姓送菜至軍營一裡外,再由大帥派親信去接。
取消了所有的休假,不允許任何人出營一步,所有人都從營房裡出來睡帳篷,帳篷十人間擠了二十人,每晚巡夜之人由一百人增加為一千人,幾乎每時每刻的地面上都流竄着人,每隔一刻鐘就會有人掀開帳簾看一看,以防有人混入軍營。
而燈籠徹夜晃來晃去,幾乎沒人能睡好覺。
夜裡這樣了,白日操練繼續,而但凡解手,吃飯,洗漱,一律不允許落單,一律都要報告獲得批準後才能進行……種種般般,高壓緊束,務必堵上每一個角落,一隻蒼蠅飛過,也要掰開腿瞧瞧是公是母。

  壓抑、緊張、失眠、疲倦……沒過幾日,整個大營就籠罩在低沉蕭瑟的氣氛中,士兵們臉色枯槁,兩眼無神,眼底卻時不時掠過憤怒的光。

  有些老成的原将領瞧着不行,都聚集在一起議論紛紛,擔心這樣下去會出事,最後還是邱同——他被調職後不肯離開,自願回大營做一個小兵,司空懷以前和他有點矛盾,心想你既然自取其辱那也随你,還方便我磋磨,留在眼皮底下還好管束,也便應了。
邱同獨闖帥帳,在那座占地半畝寬敞豪華無比的帥帳内痛陳此事利弊,并指出萬一出事,西番再偷襲的話,邊境一線就會立即失守。

  司空懷一聽這林擎風格的論調便無名火起,當即摔了文書,喝令一個小兵也敢闖帥帳以下犯上,不管說了什麼都先打一百軍棍,打完拖進來,讓他把話說完之後,嗤笑一聲,說一聲無稽,以煽動軍心之名,再打一百軍棍。

  這兩百軍棍分兩次,就是羞辱,還特地喊了全軍将士觀刑。

  當時很多被黜落的将領就要沖上去,被大帥的親衛隊用刀死死押住,軍法隊就在他們身後,大刀舉着,随時準備砍落人頭,司空懷坐在上位喝茶,喝一口便笑:“沖啊,怎麼不沖?
展示你們對林帥的耿耿忠心的時刻到了啊!
”忽然語氣兇狠,“我呸!
說什麼一心為國,卻原來也沒少培植親信,豢養私人!

  邱同于棍棒聲裡,對同僚一聲大喝:“别動!
留住這有用之身,等大帥回來!

  司空懷一聲大笑:“大帥?
你家大帥在這裡呢!”

  他蓦然起身,摔了茶杯,“這種時候了,還做夢呢!
等你家大帥是嗎?
行啊!
來人,把他拖下去!
關到軍牢。
不許任何人探望,誰接近軍牢三丈之内,一律射殺!
”他指着邱同,“明日午時斬首!
我倒要看看,明日午時,這轅門旗杆之上,懸挂着的,是他邱同的腦袋,還是他林擎的大旗!

  血淋淋的邱同被拖了下去,沉默的人群站在冷風裡,一雙雙發紅的眼,一隻隻緊握的拳。

  當夜。

  帳篷裡繼續人疊人,起夜的人們艱難地從人縫裡爬出去,再在一步一個崗哨裡屈辱裡報上自己的名字營隊和出帳事由,“李小二!
七營甲隊,需要尿尿!
”的聲音不斷。
而别的帳篷裡有人不斷翻身,用手遮住那些不斷晃到臉上的燈光,抱着腦袋呻吟。

  夜深了,營地卻無法安靜,遠處山脈上的草木也無法安靜,一片片簌簌而動,也不知是因為風還是别的什麼。

  “李小二!
七營甲隊!
需要尿尿!
”彙報的聲音一路過來,已經有氣無力,巡邏的人也有氣無力地揮揮手,那個士兵軟踏踏地進了帳篷,卻腳下無力,無意中踩到了一個好容易睡熟的同伴。

  那人霍然睜眼,眼底一片恐懼的漆黑。

  然後他嘴一張,忽然毫無預兆地,尖叫起來!

  那一聲尖叫尖利高亢,聲響超越了正常人類的範疇,幾乎是凄厲慘切的,在這靜夜裡傳出老遠,瞬間炸裂了整個軍營。

  幾乎瞬間,所有人都蹦了起來!

  被人從噩夢中驚醒,再瞬間堕入另一個噩夢之中!

  無數人渾身冷汗,兩眼翻白,不斷發抖,仰天長嘯。

  嘯聲像是能傳染,更多人開始尖叫,大喊,長嘯,翻身而起亂跑,衣衫不整狂沖,那些能刺破人耳膜的聲響彙聚在一起,越來越響,越來越激烈,像巨浪高潮,海上風暴,一浪推着一浪,直至推至危險的最高處,然後轟然一聲,爆了。

  營嘯。

  隻存在于傳說中、在各國曆史上都很少發生,但一旦發生就必然血流成河徹底毀滅的,軍事史上最可怕的一幕,發生了。

  突如其來的變故,統帥的蒙冤下獄,對未來的不确定和恐懼,突然面臨的變化、高壓、壓抑、緊張、恐怖政策、長期的疲倦、睡眠不足、内心深藏的憤怒不滿……再加上今日邱同所受的屈辱和生死威脅,那血淋淋的一幕,在最後一個小兵的臨門一腳之下,終于集體爆發了。

  當司空懷被驚醒,匆匆起身,在親衛擁衛下沖出大帳,一眼看見前方無數營帳裡沖出來的發瘋的人,看見那些潮水般湧來的明晃晃的刀槍劍戟的時候,腦中便轟然一聲:“完了!

  自古以來,就未有能在營嘯之下完屍之主将者!

  他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披上甲胄,翻身上馬,卻不是向着士兵群,也沒去那些還在努力收束士兵的将領那裡,而是在親衛的擁衛之下,向大營外沖去。

  他逃了。

  監軍也沖了出來,他是永王的人,一開始也是震驚駭然,但随即卻感覺到這是一個機會,司空懷不敢面對營嘯,一旦營嘯爆發,他這個先帝委派的主帥也一定會被新帝給去職查辦,但他是新帝首肯,永王看重的人,他隻要抓住了這個機會,安撫了将士,三十萬邊軍,就是他的!

  但是他剛剛沖出去意圖收束鎮壓,就有快馬飛騎而來,告訴他一個更糟糕的消息。

  西番竟然重整旗鼓,傾舉國之力,發動大軍五十萬,夜渡山**,趁徽州空虛,奪下了徽州!

  監軍腦中轟然一聲。

  再一擡頭,看見漫山遍野,都是舉刀擎槍,陷入瘋狂,自相殘殺的東堂士兵。

  而就在百裡之隔的徽州,那裡竟然已經飄揚着西番的飛熊旗!

  此刻他心中滾滾而過的,不僅是完了,還是“東堂完了!

  三十萬邊軍營嘯自殘,徽州防線收縮被攻破,西番轉瞬就能下青州。

  下青州長驅直入,世家必定會趁此時起事,整個東堂就會陷入戰火。

  到那時……

  到那時四野流星,山河傾覆,覆巢之下無完卵!

  監軍渾身發抖,呆立半晌,終于在一個士兵翻着白眼沖過來要砍他的時候,也一聲尖叫,跳上馬拼命向營外蹿。

  他也逃了。

  混亂中,有人在哭,那是邱同,被人趁亂救出了軍牢,卻一眨眼就看見這地獄般的一幕,他喊叫無果,自己的親兵已經被打散,眼看着火光亂影裡一片妖舞,那些視若子侄的年輕人們,陷入瘋狂,自相殘殺,邱同跪倒在冰冷的土地上,死死摳着膝下的泥土,撕心裂肺,“天啊,大帥啊——”

  有人在他耳邊急促地說:“将軍,走吧!
走吧!
帝王無道!
天意如此!
你我都已盡忠,是東堂氣數已盡!
我們都走吧!

  “那這些兒郎怎麼辦!
三十萬,三十萬人命啊!

  “将軍!
我們救不了——我們救不了他們啊——”

  邱同忽然推開攙扶他的人,掙紮着爬起來,拔起欄杆上一根火把,就往轅門上爬。

  幾個舊将仰頭呆呆地看着他。

  邱同受傷甚重,此刻卻爬得飛快,一直爬到旗杆高處,大喊一聲:“兒郎們——”便将那火把往自己身上一扔。

  阻止營嘯的唯一可能,便是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但已經陷入瘋狂的人們,哪那麼容易拔得出,除非那件事,足夠醒目,足夠震撼。

  比如,高處自焚。

  蓬一聲,火頭燃起。

  将領們撕心裂肺大喊:“不——”

  邱同張開雙臂,在高高旗杆之上,宛如一面新燃的火旗。

  有士兵擡頭。

  将領們瘋了一般往上爬,有人大叫:“砍斷旗杆!

  忽然“咻”一聲。

  一支飛箭若流光,穿透黑暗,攜這夜的寒氣冷風,猛地撞掉了邱同手中的火把。

  星火四射。

  “咻咻”又幾聲,這回射來的幾箭都射在旗杆上,幾條黑影順着箭尾拉出的絲弦而來,人人手拎一隻捅,二話不說嘩啦啦潑在邱同身上,将他身上火焰澆滅。

  随即便有人将邱同背着,順着那線再次沒入黑夜之中,來去如鬼魅。

  這一幕發生得又快又神奇,吸引了很多人注意,很多人有點平靜了,但依舊有很多人在亂砍亂殺。

  便在這時,又是一聲箭響。

  這一聲箭響和前幾聲都不同,凜冽呼嘯若冬季第一場帶雪的風,卷着這夜的黑和冷,從夜的盡頭刺來,在夜空中極速寫下一筆深紅的“一”,衆人隻覺得眼前紅光一亮,下一瞬旗杆上頭原本的“司空”大旗就被燒着。

  燃燒的大旗十分顯眼,将要将半個天空照亮,随即更多火箭跨越長空,落在司空懷人去屋空的大帳上。

  那大帳占地廣大,被火箭燒着後,便如一個巨大的火球,不僅将營嘯的人們震住大半,還将四野都照亮。

  然後所有人都看清了四面的場景。

  看見不知何時,一隊身形矯健的黑衣人,正在救治邱同。

  看見黑衣人身後,是一支銀甲軍隊,大約三千人左右,都是騎兵,呈現尖刀陣型,如一柄雪亮的刀,沉默靜持,蓄勢待發。

  看見銀亮尖刀之後,是更多的黑壓壓的軍隊,足有數萬之衆,漫山遍野,一色黑甲紅盔,黑甲铮亮,紅盔如火,夜風吹動紅纓,一雙雙眼眸黑而靜。

  看見那些軍隊之間,整齊地排列着一排排作戰武器,巢車、撞車、雲梯、飛橋、投石車……乃至現在還很少見的炮車。
一列列沉雄啞黑,如巨獸蹲伏。

  看見奔逃的司空懷驚惶回首看那燃燒的大帳和自己的帥旗,再被團團圍住一腳踹倒。

  看見那個監軍自己下馬,在那大軍之前神色駭異地跪倒。

  看見黑衣人之前,一個黃衣女子,正蹲在地上,親自給邱同看傷。

  看見尖刀騎兵之前,一個神态淡漠而矜貴的錦衣男子,微微俯下臉,專注地看着那少女。

  看見數萬大軍之前,一人單手持弓,指尖扣箭,微微仰着下颌,目光湯湯如流水般掃過全軍,歎一聲氣,道:“爹爹不過走了一遭,孩兒們如何就折騰成這模樣了?

  死一般的沉默。

  狂叫的不再叫,尖嘯的住了嘯,回刀自刎的丢了刀,遞入兄弟胸膛的劍砍到地上。

  大營裡一片叮裡當啷兵器落地之聲。

  大營裡的人們,臉上狂亂憤怒之色未消,眼底已漸漸湧上晶瑩。

  馬上的人,輕輕地吸着氣,目光也微微發亮。

  不知道過了多久。

  蓦然一聲大喊,如浪如潮,如風如雪,再次卷過并淹沒了整個大營。

  “大帥!

  ……

  就在林擎終于在燕綏文臻護送下回到邊關,營嘯崩潰最關鍵時刻趕回邊軍,終于奪回屬于自己的那一切的時候。

  營嘯的浪潮和激動的呐喊飛不過關山,這一刻的深宮分外的幽寂。

  幽寂的深宮内對坐着太後和新帝母子。

  先帝的喪禮已經結束,新帝的登基大典也即将舉行,新帝已經先下诏冊封了太皇太後和太後,皇後,也就是如今的太後,依舊還住在鳳坤宮内,主持着這後宮的宮務。

  比如即将冊封皇後和後妃這樣的事。

  新帝微微傾了身子,他連夜趕來,有另外的要事要和母後相商。

  “她是這麼說的?
”太後微微有些詫異。

  “是。
雖未明說,語多暗示。
”新帝眼下深深青黑,有點疲倦地道,“意思是朕冊封了她皇後,她便告訴朕玉玺的下落。

  “她一個深宮婦人,如何能知這些?
又如何能得玉玺?

  “正是因為她本不該知道玉玺這事,如今知道了,朕才不得不和母後商量……要麼,您看這後位?

  太後思量半晌,眉心皺起深深的川字。

  “不成。
太子妃雖然平庸,但出身大族,世代清貴之家,這樣一個皇後,對你日後籠絡文臣士子頗有好處。
再說她早早為你生子,平日也無大過,萬不可輕言廢黜。
而這聞氏,廚役後代,家族式微,不能為你助力,亦不堪母儀天下,且至今無子,之前還曾多次金殿出醜,群臣多有非議,這樣一個女子,你若立了她做皇後,群臣怎肯依從?
我皇家尊貴,怎可以此女為後?

  新帝默然,他也沒多喜歡聞近純,不過愛她幾分小意溫存,和平庸寡淡的太子妃比起來,頗有些閨房之樂。
玉玺對他太重要,難免有幾分動心。
但也十分贊同母後的看法,便皺眉道:“此女奸狡,不見兔子不撒鷹,朕難道還能硬搶不成?

  他最近心情不好,十分煩躁,聲音便大了些,正巧一陣冷風吹開了殿門,他皺眉回頭,原本被趕出殿外的宮女聽出陛下心緒不佳,都急忙趕上來關閉殿門。

  太後看定他,微一皺眉,随即笑道:“何必硬搶,她想要什麼,予她便是。
隻是她是否能拿得長久,也要看命數是不是?

  新帝眉梢一擡。

  吱呀一聲,殿門被小心地關上,守在門外的宮女用石頭将殿門小心地壓緊。

  過了一會兒,宮女換班,一群宮女下了值,其中一人便悄然離開了鳳坤宮。
避開人群,在禦花園隐蔽處和西玉閣的一個小丫頭匆匆交談了幾句便離開。

  一刻鐘後,住在西玉閣的純妃聞近純,便得到了方才那場交談的最後兩句對話。

  她今日原本心情很好,一直低低哼着歌兒,聽見這話後,發怔半晌,折斷了好容易新養起來的指甲。

  當晚她一夜未眠,緊閉殿門,和衣而卧,也不許所有宮人睡覺,所有人提着燈籠繞着她的宮殿不斷巡走,殿内亦是燈火通明。
但饒是如此,外頭每一聲腳步,每一聲梆子響,都會将她驚起,瞬間冷汗滿身。

  她抱着雙膝坐在床上,想起前日侍寝時,自己暗示無意中得知了玉玺的下落時,新帝那驚喜的表情。

  想起新帝急不可耐的詢問,自己嬌笑搪塞,并暗示那皇後尊位時,新帝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豫之色。

  想起那景仁宮下的密道,沉睡詐死的先帝,所謂弑君的真相,風雨飄搖的天京。

  想起兩位刺史在宮中莫名的暴斃,陛下以為是永王做的,對永王大加贊譽,永王那古怪的神情。

  想起這波谲雲詭帝王家。

  她越想越恐懼,越想越覺得自己愚蠢而輕率,怎麼會想到拿玉玺來和新帝做交易?
這逐鹿之局,遍地高明獵手,他算個什麼東西?
便是做了他的皇後,能活幾天?

  如今更可怕的是,她在這個愚蠢而又惡毒的男人面前露了底。
很可能這個男人的皇後還沒做上,就要先坐進那對惡毒母子的死亡囚籠了。

  不,這不行,她得了那驚天大運,冒了那生死之險,才拿到這至尊之玺,這便是老天眷顧,如何能折戟中途?

  天明的時候,一夜沒睡的聞近純起身,用冷水洗臉,重新梳妝,然後命人出宮請她娘進宮。

  她娘自從她封妃之後,就再沒機會進宮,正着急上火,如今見她居然主動召喚,大喜過望,一大早就進了宮。

  聞近純已經擺開早飯,笑容滿面,和聞夫人邊吃邊談,毫無芥蒂模樣。
聞夫人便和她大談天京居大不易,以及被開出金吾衛的弟弟,如今也到了成婚年紀,房舍聘禮,都該給他準備着了。

  聞近純便忽然撂了筷子。

  聞夫人怔了怔,問:“怎麼啦?

  聞近純坐着,密密的眼睫垂着,聞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隻覺得那眼簾子底烏黑的眼珠子偶爾那麼一輪,透着一股陰森的冷意和殺氣,沒來由的有些心驚。

  但随即聞近純便擡起頭,依舊笑吟吟的,道:“娘,你說要為弟弟買宅子,我之前倒有托人在外頭買了處宅子,隻是還沒去看過,要麼今日你想辦法帶我出宮,我帶你去瞧瞧?

  聞夫人一邊吓了一跳,一邊又為這個提議心動,心想這個死丫頭越來越榨不出油水,以後她地位高了隻怕更難掏出她的錢來,如果真能一次性給兒子弄所宅子,倒是好事。
也沒多想這經年累月自己和女兒要錢,哪來的錢買宅子,想了想便咬牙應了,聞近純便和聞夫人身邊的侍女換了衣裳,悄悄跟着聞夫人出了宮。

  等到聞夫人回了府,急尋後頭小轎裡的聞近純時,卻發現人不見了,這一驚非同小可,宮妃無旨私自攜帶出宮已經是大罪,這人再丢了自己一家腦袋便不保了。
聞夫人急得發昏,急忙令人四處尋找。

  那邊永王府卻來了客人,是個女客,垂着長長的面紗,花了重金求得在門廳等候,一直等到永王下朝。

  永王最近雖然上朝,卻很少去後宮,尤其前些日子,陛下忽然下旨要替永王選妃,太後急召永王入宮,母子倆也不知說了什麼,永王出來之後神色不佳,随即便請旨求陛下收回成命,道自己閑雲野鶴慣了,無心世俗之事,莫要耽誤好人家女子雲雲。
倒讓京中那些有心攀附的官宦之家好生失望,也大大下了新帝的面子。
衆人心中都不免有些嘀咕,以前說閑雲野鶴,醉心石刻,無意成家也就罷了,如今人都走上前台,手掌大權,再說無心世俗,未免顯得虛僞。

  因為這件事,便是原本十分倚重永王的新帝,漸漸也生出了許多疑惑,又有許多急于出人頭地的新貴在他耳邊吹風,新帝便也生出了幾分警惕,現在輕易也不召永王入宮了。

  為官者最怕被人質疑心田,以永王頭腦,不會沒想到推辭婚事會引來皇帝和百官質疑的後果,卻依舊推了。
于衆人固然物議紛紛,于永王自己,又何嘗不有苦難言,郁積于心。

  也因此,最近他都沒往後宮去,連朝政都懶怠了不少,不過表面上還是雲淡風輕,似乎真的不重世俗一般。

  今日下朝回來,聽說有客拜訪,本不想見,路過門廳時眼眸一掠,卻一眼看見那盈盈立起的女客,腰間的一枚鳳紋玉牌。

  那是宮中女官的标志,他眼眸一凝,随即淡聲命人請進,在偏花廳坐了,半晌人帶進來,永王屏退左右,屋子剛清空,一轉身,就看見那女子噗通對腳下一跪。

  永王怔了一怔。

  女子擡手掀了面紗,永王又怔了怔。

  聞近純撲上前,仰望着永王,雙手一抱抱住他的腿,哀聲道:“我願獻上國玺和陛下性命,求殿下救我!

  ……

  星夜之下,蜿蜒群山和沉厚大地之間,隐約似乎有一片烏雲緩慢卷過大地,又似乎是月光投射的陰影,将那一片山脈都沉沉覆蓋。

  若有人能從高處舉千裡眼查看,才能看出那移動的黑色是純黑的甲胄,時而閃過的微光則是舉起的槍尖——大軍過境,趁夜潛行。

  那鋼鐵洪流自川北之腹地起,如大風掠過三州,而在另一個方向的西川,則同樣有一隊烏衣赤甲的洪流,悄然繞過衡州,最終于那兩地交界的莽莽叢林中,兩支軍隊無聲彙聚在一起。

  是年為安成元年,臘月二十一。
離年節不遠,離春日卻還長。

  ……

  ------題外話------

  老林終于回家了。

  給張月票擦擦汗呗?

  票榜告急鳥。

  先定個小目标,比如1秒記住:書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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