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栖沒有去鸾鳳宮,而是直接去了禦書房。
宮無邪禀報了窦驸馬和晗月公主的事情,以及他們背後策劃這件事的主謀之後,便被鳳栖揮退了。
年輕的右相大人懷着滿腹疑惑離開的時候,無比确定他家主子現在心情很不好,然而此般不好卻并非生氣憤怒,而是看起來情緒明顯有點低落,似乎滿懷心事卻無法訴諸于口一般。
右相大人頓時就有點不淡定了。
他家英明神武運籌帷幄的主上,什麽時候也會遇上這樣的情況了?
他忍不住心忖,剛才是從玄天殿出來的,主上好像說了一句楚非墨昏厥了,難道是因為這件事?
楚非墨昏厥,讓鳳栖心情低落?
宮無邪嘴角抽了抽,因為這個想法而覺得有些淩亂,然而若非如此,還有什麽事情能讓他這般心事重重?
因為皇後?
或許隻能這般猜測,因為除了皇後,他當真想不出來,這世上還有什麽事情能左右他家主上的情緒。
右相大人想了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帝後夫妻兩人之間的事情,他似乎也不該操心過多,而且自己手裏現在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撇開已經被下入天牢的窦驸馬和晗月公主,還有正在打着雲霧主意的靳家,明家,和西風皇室。
之前他也從木熙那裏聽到了一點主上的意思,無需過多的理會,這幾家直接讓大周姬墨修去對付,他們做壁上觀即可。
宮無邪想了想,這樣一來,自己隻要派人暗中盯着這三方勢力的一舉一動,随時掌握他們的意圖就好,如此一來他還樂得輕松自在,便也可以省下一點時間,跟家裏的小丫頭培養一下從兄妹過度到夫妻之前的感情……
通火通明的禦書房裏,鳳栖坐在禦案後面,一手支着下巴,看着置于自己面前的折子,視線定格在翻開的奏折上,但是眼神卻似乎并無焦距,眉宇間微鎖,好似鎖着重重化不開的結。
這樣的鳳栖,別說鳳予澈,就是與鳳栖最親近的幾個肱骨大臣,也就是從未見過的。
茶香氤氲,鳳予澈端着一杯剛泡好的茶,走到禦案旁,“主上。
”
鳳栖沒說話,似乎還在走神。
鳳予澈眸光微擡,隻看了一眼,就沉默地垂下了視線。
手裏的茶盞很燙,他卻端得很穩,哪怕茶盞的熱度正刺激着指腹和掌心的水泡,兩隻手同時傳來一陣陣鑽心的刺痛,他的面上,也沒有流露出絲毫的痛色。
三天的時間學會了泡茶,代價就是掌心起了滿滿的水泡,還有兩隻手臂上被木熙以堅硬的戒尺留下的一道道檩痕。
端着滾燙的開水,一戒尺下去,手不能顫動,否則杯子裏的開水便會濺出來,燙到了手背不說,規矩還必須重新來過,直到端着開水挨了打,還能保持雙手穩如磐石,才算過關——可沒有真正挨過那苦楚的人,誰也不會知道,一隻在大戶人家和學院裏随處可見的戒尺,到了木熙手裏,能造成多大的痛苦。
而在那樣劇烈的疼痛之下,能保持雙手不顫動,簡直是天方夜譚。
這是木熙給他立的規矩,沒有一絲手軟,隻禦書房這片方寸之地,就讓他真正嘗到了地獄般的折磨。
立一天規矩下來,兩隻手臂和手掌幾乎都要廢掉了一樣的感覺,讓鳳予澈有一種仿佛看不到希望的恐懼和悲涼,他以為自己會直接死在木熙手裏。
然而,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料到,自己居然真的做到了,隻用了三天的時間——雖然對身在其中的他來說,這三天簡直比以往的三個月還要漫長難捱。
鳳予澈心裏到底是明白,木熙的确隻是把他當成了一個貼身服侍主上的影衛在練,而并沒有要故意折磨他的意思,因為規矩學會了,木熙便給他用了最好的宮廷傷藥,兩隻原本腫成了饅頭的手,在傷藥的作用下,隻用了幾個時辰,就慢慢消了腫,隻有一些水泡還并未完全痊愈。
規矩學會了,茶也會泡了,鳳予澈卻并不知道,當面對主上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應該怎麽辦。
手裏端着茶盞,沉默而恭敬地站在一旁,任由時間靜靜流逝,直到茶水漸漸失了溫度,他轉身回到幾案旁,重新沏了一杯熱茶,安靜地端着茶走回禦案旁。
鳳栖對着奏折沉思了很長時間,在鳳予澈手裏的茶水又一次冷卻換了新茶之後,他才終于擡手,揉了揉眉心,然後便一本本批閱奏折。
解決了小山高的一摞折子,他放下手中禦筆,擡眼看向鳳予澈,伸手,鳳予澈安靜謙恭地将手裏的茶盞雙手遞上。
鳳栖接了過來,不疾不徐地啜了一口茶,擡頭看了看窗外,“什麽時辰了?
”
聲音淡漠,聽不出特別的情緒,鳳予澈也無從分辨他現在的心情好壞,聞言隻恭敬地答道:“接近子時了。
”
鳳予澈進禦書房的這幾天,雖然日子難熬,但是他記得很清楚,鳳栖從未在禦書房待到過這個時辰。
帝後之間感情好,皇後現下又懷有身孕,皇上每晚過了戌時就會回去鸾鳳宮與皇後一道就寝,今晚上顯然例外,此時已經是子時,皇上卻還未有回去的打算?
心裏雖有想法,鳳予澈卻并沒有開口,也沒有在面上流露出半分情緒,直到鳳栖放下茶盞,繼續拿起奏折,一本本翻看,且速度飛快地批閱着,他才低聲道:“時辰已經不早了,主上該回去休息了。
”
“木熙沒教你什麽是沉默?
”鳳栖瞥了他一眼,語氣透着幾分疏冷,“你的職責隻是聽令,其他的,無需你多言。
”
鳳予澈聞言,唇角一抿,瞬間屈膝跪倒,“屬下僭越,請主上責罰。
”
鳳栖沒說話,淡淡收回視線,眼睛看着手裏的奏折,心裏卻忍不住無聲嘆息,那個小女子……今晚大概也要胡思亂想了吧。
想到楚非墨,想到九轉養魂丹,想到臨月,鳳栖覺得鬓角隐隐作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