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腰酸背痛,口幹舌燥的安卓然望着清點出來的2000文,也就是兩貫錢,欲哭無淚。
更要命的是,這家玉器店處在繁華地段,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先前他奚落裴元歌,已經驚動了不少人,後來又擡來十七簍銅錢,那麼大的聲勢,早引來衆人側目,悄悄跟着,這會兒又見安卓然衣着華貴,卻在彎腰一枚一枚地數銅錢,愛熱鬧的京城人那會錯過這種好戲?
早将玉器店圍攏得水洩不通。
甚至到了後來,每當安卓然數一枚,周圍衆人就轟然應聲,替他報數。
這麼多人一起數錢,如此奇景實在空前絕後,自然吸引了更多的人,雖然擠不到前面看熱鬧,但都在殷勤地打聽事由。
而這些人裡終于有目睹整件事情經過的,有認出安卓然,有猜到裴府是哪個裴府,而裴元歌又是誰的,也有聽說柳貴妃賞花宴的,你一言我一語地八卦着,慢慢扒出了事情的真相。
這不是裴小姐沒錢充闊,根本就是退婚男心胸狹窄,看不得被推的未婚妻好,故意報複,結果卻被冰雪聰明的裴四小姐惡整了一番。
再看看現在,裴四小姐帶着帷帽,卻仍然風姿幽雅,氣質出塵,而安卓然彎腰數銅錢的模樣怎麼看怎麼猥瑣讨厭,心中的天平毫不猶豫地偏向了裴元歌。
整理出真相的八卦黨頓時義憤填膺,仗着安卓然不認識他們,立刻開始口誅筆伐。
有不明真相的群衆詢問,八卦黨們立刻唾液橫飛地開始講述整件事的恩怨情仇,再由群衆向身後不明真相的群衆解釋。
于是,這“一千貫”的起始經過,連同裴四小姐的冰雪聰明,安卓然的氣度狹小,自食惡果,不斷地被普及中……
而在玉器店對面的酒樓頂樓雅間裡,男子凝視着下面的熱鬧,唇角彎起悠悠的笑意。
這位裴四小姐還真有趣!
圍觀玉器店的壯舉,一直持續到黃昏時分。
安卓然從開始的憤怒,羞慚,到無奈,再到麻木,最後幹脆死豬不怕開水燙,臉已經丢了,也不再受罪,說什麼也不再繼續清點,而是讓店裡的掌櫃小二代勞。
雖然如此,他卻依然是這次史無前例的一千貫清點事件無法動搖的主角,後來被人們冠以“安千貫”的稱号。
據說,在此次事件後,安卓然隻要聽到“一千”“貫”“銅錢”之類的話,便暴跳如雷,為此而遭橫禍的小厮管賬不計其數。
據說,“安千貫”的故事飛速傳遍京城,靈秀女巧懲退婚男這種題材甚為大衆喜聞樂見,很快被變成各種各樣的段子、戲劇、小曲,傳唱京城。
這種現象更加重了安世子的暴躁症,據說因此又砸了好幾家戲樓酒樓。
據說,新上任的刑部尚書裴諸城,每天必聽“安千貫”,聽完後神清氣爽,連讓他焦頭爛額的刑部公務都變得賞心悅目起來。
據說……
灑滿玫瑰花瓣的熱水白煙袅袅,芳香撲鼻。
裴元歌輕掬熱水,滌去白天的風塵。
紫苑在旁邊伺候着,忽然聽到窗外“砰”的一聲輕響,心中一驚,正要出去查看,便聽到白薇的事情隔窗傳來:“奴婢白薇,想問四小姐需不需要人伺候沐浴?
”
從紫苑到了靜姝齋後,裴元歌的貼身事務便不再讓這些丫鬟插手,怎麼這會兒白薇又來獻殷勤?
再說,就算要獻殷勤,也沒必要鬼鬼祟祟地躲在窗外偷窺,弄出聲響後才出聲,分明是另有所圖,還敢砌詞狡辯?
裴元歌眼眸轉冷,聲音卻很平靜,甚至帶着點被熱水融化後的慵懶:“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人幫我搓背,進來吧!
”
然而,白薇才踏入屋内,守在旁邊的紫苑就立刻将房門從裡鎖上。
裴元歌穿上中衣,披了件雪青色紗罩,從屏風後面出來,端穩地坐下,漫不經心地道:“說吧,章姨娘讓你做什麼?
”本來還想晚些時日再收拾這些丫鬟,沒想到這麼快她們就又有了動作,當她沒手段除掉她們嗎?
白薇早就心驚,聞言更是面色慘白,四小姐原來早知道她是章姨娘的人,隻是隐忍不發。
現在挑明了,顯然,如果她不肯如實交代,後果絕對很嚴重。
但她哪敢出賣章芸,顫抖着道:“奴婢……奴婢隻是想要伺候四小姐沐浴而已!
”
“你對章姨娘倒真是忠心,隻希望她對得起你這份忠心。
”裴元歌也不生氣,神情悠然,“我一向最喜歡忠心耿耿的丫鬟,倒要好好賞你。
紫苑,你看着她,半個時辰後送她出去,告訴靜姝齋的人,我很賞識白薇,從明天開始,她跟你一樣,是我的貼身大丫鬟,随身服侍。
要是誰敢不長眼招惹她,别怪我心狠手辣!
”
紫苑應道:“是,小姐。
”
白薇惑然,四小姐不但沒有嚴刑逼供,還給她這樣的體面?
然而再一細想,頓時渾身冷汗。
她今晚偷窺之事,當然與章芸的吩咐有關,如果被叫進内室半個時辰,出來便得了别人都沒有的體面。
事情傳到章姨娘耳朵裡,她會怎麼想?
肯定認為自己背叛了她,出賣了她的計劃,這才換的裴元歌的寵信……以章姨娘的手段和在裴府的威勢,想弄死她輕而易舉,而四小姐絕不會保她,這樣一來,她豈不是死定了?
白芷挨打,桂嬷嬷被趕,曾經弄得靜姝齋人心惶惶,但後來四小姐再沒動靜,白薇還以為,四小姐要麼就是沒察覺到剩下的人裡還有章姨娘的人,要麼就是沒有手段打發她們。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她們都錯了!
這位四小姐遠比她想象中的更駭人,而她們這些丫鬟,在她面前根本什麼都不算,她甚至不用動手,隻做出個姿态,就能夠讓她們死無葬身之地。
就像現在這樣,四小姐隻要放出這個風聲,她就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