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繡圖原樣沒有問題,她也沒有做手腳,那麼就隻有可能是在繡娘那裡出了差錯。
所以,她一回府就命流霜出府去找周娘子,編造出這樣一番說辭;同時又派新提上來的流絮故作不在意地提點采薇園的人,讓她提醒裴元容要找繡娘來對質。
而她又故意在裴元容提起繡娘時,流露出些許驚慌之色,好降低裴元容的戒心,讓她更加認定繡娘能夠成為指證自己的證人,極力要請周娘子過來。
事情的發展都在自己的預料之中,現在,她是個被别人拖累而受了委屈卻又無法辯解的女兒,父親隻會對她更加憐愛,而不會認為她别有所圖,居心叵測,先前在父親心目中的完美形象非但不會受損,反而會更讓父親心疼。
“你傷得不輕,好好養傷,别落了疤痕。
我有時候了就來看你。
”裴諸城輕聲道。
裴元華眼淚盈盈:“多謝父親關心。
”
“容兒你回采薇園吧,今日鬧騰了一天,想必都累了。
歌兒跟我來書房,我有話要問你。
”裴諸城說着,起身離開,裴元歌急忙跟上去,隻見裴諸城到門口時,低聲對石硯吩咐了些什麼,石硯點點頭,飛快地跑開了。
裴諸城頓足,朝着裴元歌招了招手,等她趕上來,才繼續向前走,卻是放滿了腳步,免得裴元歌跟不上他。
到了書房,裴諸城長長地歎了口氣,坐在紫檀木圈椅上撐着額頭,似乎不欲多語。
見狀,裴元歌也沒有急着禀奏五殿下的事情,而是起身到旁邊的銅質狻猊香爐旁,加了一塊檀香進去,點燃,撥弄了下,看着袅袅白煙慢慢升起,才蓋好銅鼎,任由那令人凝神靜氣的淡淡甜香在空氣中彌散,又取過旁邊的茶具和紅泥小火爐,加水煮沸,沖泡了一杯茶,雙手奉給了裴諸城:“父親。
”
裴諸城擡頭,接過茶水,輕輕地啜了一口,微微一笑,道:“歌兒,坐吧!
”
隻是那笑容中,似乎帶着些微的苦澀。
裴元歌自己也取了杯茶,坐下慢慢品啜,房間内寂靜無聲,有着淡淡的沉悶和壓抑。
沒一會兒,石硯回來,附耳低聲道:“啟禀老爺,奴才到偏門打聽過,說是大小姐的丫鬟流霜在大小姐回府後不久就出門了,說是家裡老子娘得了病,要回去探親,到現在還沒回來。
”說完,見裴諸城久久沒有吩咐,正要垂手退下,卻又被叫住,忙轉身等候吩咐。
“今天端午佳節,按規矩各小姐處都要有節例,四小姐和二小姐處照往年的規矩,再加今年新興的五彩絲镯兩條送過去;大小姐和三小姐那裡送去一卷蠶絲,一籃時興果子過去。
到了雨霏苑,告訴大小姐說,今年的節例,她和三小姐是同一份例的,是我特意吩咐下去的,念在她有傷在身……”裴諸城頓了頓,語氣有些低沉凝滞,“讓她好好地……揣摩揣摩。
”
石硯領命離去,很快就把事情辦妥了。
葉問卿雖然是女子,但心懷嫉恨,下手頗狠,裴元華正拿着上好的藥膏往臉上敷抹,生怕會毀損她的花容月貌,收到裴諸城派人送來的節例,頓時有些莫名其妙。
這節例跟往年的完全不同,若說是憐惜她今日受了委屈,特意分發的,但隻有一卷蠶絲,一籃果子,未免又單薄了些,聽到裴諸城傳來的話,更加奇怪。
仔細地揣摩揣——裴元華忽然心中一震。
蠶絲,果子,絲,果……絲果,思過,父親這份節例難道是在警告她,讓她靜思己過?
再一想更覺得這個猜測有理,每年端午節的節例,她們三位庶女都是相同,如今卻把裴元巧挑出去,獨留她和裴元容相同,這能是什麼意思?
裴元容因為私自答應五殿下繡制繡圖被禁足,她和裴元容相同,豈不是說她和裴元容是一樣的人,都為了讨好五殿下而不顧聲譽,做出了有失體統的事情?
父親根本沒有相信周娘子的話,隻是顧念着她有傷在身,才沒有當衆拆穿她,保全了她的顔面。
但是又送這份節例來,是在敲打她,表示這件事他心中有數,讓她靜思己過……
想到這件事終究還是沒能瞞過父親,裴元華驚慌之下,腳一軟,幾乎跌倒在地,心亂如麻。
采薇園裡,裴元容翻弄着那卷絲線,和那籃果子,莫名其妙地喃喃自語着:“為什麼不是舊年的節例,換了這兩樣?
拿絲線給我幹嘛?
父親不會真的以為我要在刺繡上下功夫吧,要不是為五殿下繡繡圖,我才不要繡東西呢!
”說着,随手拿起一個果子,“卡擦”一聲咬了一口,忽然驚喜地睜大了眼睛,“咦,還挺甜!
”
書房内,吩咐石硯将節例送去各遠落後,裴諸城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語。
他是真的很失望。
以前鎮守邊疆,常年征戰在外,不經常回府,偶爾回京述職,在府裡住十天半月,隻覺得華兒懂事明理,容兒嬌憨可愛,巧兒雖然木讷卻也老實本分,章芸将府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唯一憂心的歌兒,偏歌兒性子又倔,偶爾想要教導,卻又常常被頂撞,父女倆根本說不到一塊兒。
沒想到這次回京,武将轉了文職,常年在府,卻發現府内的情形,與他原先的認知幾乎是颠倒乾坤。
章芸對歌兒居心叵測,苛待算計;容兒驕縱蠻橫,虛榮膚淺,這已經讓他很傷心了。
好在歌兒卻是乖巧懂事,聰明伶俐,跟他親近,也為他分擔了不少事務,還有華兒也依舊如昔。
沒想到,竟連華兒也……今日的事情,雖然周娘子所言順理成章,但有些事情不是隻要順理成章就能遮掩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