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于下人們的歡飲鼓舞,裴府的主人們似乎就安靜得多了。
彤樓是靜姝齋最高的樓,有四層,因為屋頂用的是紅色琉璃瓦搭蓋而成,鮮豔燦爛,十分醒目,所以命名為彤樓。
将近黃昏,殘陽如血,橘紅色的餘晖照在紅色琉璃瓦上,光澤迷離,靜美中隐約透漏出幾分落寞,恰如此刻裴元歌的表情。
“你們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
紫苑和木樨對視一眼,雖然外面的傳言對小姐有利,但遇到這種事情,女子哪有不介懷的?
隻是該勸的話她們都已經勸過,小姐那麼聰明的人,連她門都明白的道理,她不可能不明白。
隻不過是需要時間來撫平罷了。
二人雙雙福身,退了下去。
彤樓的頂樓類似于亭,以方便站在彤樓上觀賞四周風景。
餘晖擦着屋頂斜斜照入頂樓,一般光明一半陰影。
裴元歌身着純白衣裳,坐在餘晖與陰影的交界處,陰影處的一半是落寞的白,被餘晖照到的地方則是一片迷離的紅,但無論哪一種顔色,都顯得凄涼寂靜,令人心傷。
當裴諸城上樓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一時間,心痛如刀絞。
他很想上前安慰歌兒,告訴她不要擔心,無論有什麼樣的風雨,他這個父親都會為她擔當起來,她這麼好,這麼冰雪聰明,乖巧懂事,将來必定會有一位如意郎君……他有很多的話想要安慰她,讓她開懷。
可是,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這些話,輕飄飄的,毫無分量,說着輕松容易,做起來卻是那麼難。
他與傅英傑相交九年,出生入死的交情,兄弟相稱,君盛這個孩子也是他千挑萬選選出來的。
以前以為傅老弟豪爽利落,男兒氣概,君盛溫潤儒雅,細心體貼,這門親事必定能讓元歌終身幸福。
誰知道卻是一條外表華麗内在糟粕的船,平時看起來華麗優美,卻經不起絲毫的風浪。
連傅老弟這樣相交九年的人,尚且會如此錯眼,何況其他?
世事善變,人心難測!
他是如此的疼愛歌兒,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她,隻要歌兒能好,就算要他拼上性命也無所謂。
裴諸城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本心,願意為歌兒傾盡所有,可是……他相信這世間必定有着足矣匹配元歌的好男兒,可是天下之大,如此廣闊,茫茫人海中能否遇到這樣一個人呢?
就算遇到了,有傅君盛的前車之鑒,他又怎麼能确定這個人就是歌兒的良配,而能放心地把歌兒交給他呢?
他隻是個疼愛女兒的父親,不是神仙!
他疼她愛她,卻隻是父親,不是她的丈夫,不能夠陪着她走完一輩子……
他知道自己疼愛歌兒的心思,可是卻無法強迫别人有着和他同樣的心,他……無法看透人心,無法操控人心!
禦前對峙,他赢了又如何?
輿論導向于歌兒有利又如何?
這一刻,裴諸城感到深深的無力和失敗,明明他的歌兒這般好,為什麼卻無法找到一個能夠全心全意愛護她的良人,讓她一聲平順喜樂呢?
似乎察覺到了身後的目光,裴元歌轉過頭,訝然起身:“父親!
”
因為她發現得突然,裴諸城還沒來得及撤去眼眸中的哀傷和無奈,裴元歌愣了下,随即恍悟,淺淺一笑,走過去,挽着他的手臂在桌前坐下,柔聲道:“父親,您不要為女兒難過,經曆風雨才能看透人的本心,現在察覺壽昌伯府并非良配,總比女兒嫁過去後再發現要好吧?
至于其他……父親,人心難測,我們都是凡人,不能操控人心,所能做到的,隻是努力維持自己的本心,凡事無愧于心就好,至于别人的心思,那不是我們能掌控的。
父親不要再為壽昌伯的事情憂心了,隻能說,這樣的人不配做父親的兄弟!
”
裴諸城回府後,對于禦前對答的時候說得很簡略,隻說皇上明察秋毫。
但後來,那些話語卻斷斷續續地傳了出來,乍然聽到的時候,裴元歌真的被震動了。
父親對她好,她一直都知道的,但也許是前世和父親疏遠淡漠的記憶影響,也許是她心中也有對他的遷怒,也許是他們父女間的相處實在太少,這次重生之後,盡管他們看起來父慈女孝,其樂融融,但其中有多少真心,隻有她自己清楚。
更多時候,她隻是在利用父親的寵愛來扳倒章芸,報複章芸而已。
可是,這次的事情不同。
重生後,她習慣于凡事依靠自己解決,從來都不曾指望别人做她的依靠。
壽昌伯夫人大鬧裴府之後,她又氣又急又怒又恨,居然不能在第一時間冷靜下來思索對策,最後唯一想到的就是修書給顔昭白,想通過他的商行更快地占領輿論優勢。
但這種扯皮的事情,雖然先入為主會有優勢,但并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洗刷對她的不利的。
沒想到,就在她猶自思索對策時,父親卻已經搶先她一步,砸了鎮國候府,既為她出了氣,又将這件事鬧到禦前,又巧妙設計,讓二姐李代桃僵,讓皇上做中間人決斷,處置了鎮國侯,甚至還逼鎮國侯向她賠禮道歉。
有了這些,任誰都會詳細此事是鎮國侯造謠,而她是清白的。
尤其,父親禦前對答的那番話傳出來後,更讓她心中震動,甚至有着諸多的愧疚。
即使前世他們父女關系冷淡,那也是因為章芸挑撥,她總是忤逆父親才會如此,但即便這樣,父親也從來都沒有虧待過她這個女兒。
而這一世更是對她呵護備至。
她對父親的心思,也許有着一絲真心,但多半還是利用,但父親對她卻是全心全意的疼愛,沒有絲毫的摻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