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似乎綻放出片刻的光彩,依稀仍是從前那個風華絕世的九殿下。
但很快的,那抹光彩便黯淡下來,變成了一片全然的溫和沉靜,嘴角微微彎起,終于開口說了這些天的第一句話:“是寒麟讓你來勸我的吧?
”
“是寒麟讓我來的。
”裴元歌點點頭,随即又搖搖頭,“可是我來,不是來勸你的!
”
宇泓墨的眼眸中倏然間又綻放出方才的那種光彩,唇角的弧度更深,忽然間起身,取過三炷香,點燃,然後遞給了裴元歌。
裴元歌接過香,上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又将香交還給宇泓墨。
宇泓墨将香插入靈堂前的香爐裡,輕輕地道:“看到你來,娘一定很高興,她一直都很想見你,可惜……”
裴元歌聽着,忽然又忍不住淚流滿面。
做完這一切,宇泓墨才轉身,凝視着她:“為什麼不是來勸我的?
”
“因為,我認識的泓墨,不需要我勸!
”裴元歌肯定地道,回應着他的目光,波光潋滟,如同天際最美的虹彩,“他不是一個會被困境擊垮的人,也不是一個會向磨難屈服的人。
就算他為生母的死而感到傷痛,就算他要頹廢,在頹廢之前,也會先剝下仇人的一層皮!
他之所以安靜,隻是想要好好地陪一陪他的母親,也是因為他認為這樣做是最恰當的做法!
這樣的泓墨,哪裡需要我來勸?
”
聽到王美人的噩耗時,宇泓墨沒有眼淚。
看到王美人的屍體時,宇泓墨也沒有眼淚。
看着柳貴妃在那裡做戲,聽着父皇認定他弑母,宇泓墨也沒有眼淚。
可是,現在聽着元歌這樣铿锵有力的話,宇泓墨的眼睛卻慢慢浮現出一層又一層的雨霧,終于凝結成淚,一滴一滴地滴落下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從來不在任何人面前流眼淚,連王美人和柳貴妃面前也一樣,可是,現在他卻不想去擦拭,去掩飾,因為,眼前這名嬌怯柔弱的女子,可以看到他流淚。
上天入地,唯一一個能夠在她面前示弱,在她面前敞開心扉,讓他安心的人。
所有人都遺棄他的時候,隻有她還這麼堅定不移的站在他身邊;所有人都懷疑他的時候,隻有她會毫不動搖地相信他;所有人都認為他頹廢的時候,隻有她會相信他,能夠明白他所有的苦衷,所有的深意。
宇泓墨從來不知道,原來心中有這樣一個人,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就好像一道陽光,劈開了眼前所有的陰霾和灰暗,就這樣執着地照在了他的身上,讓他遠離那些黑暗而寒冷的深淵。
他宇泓墨何其有幸,能夠擁有這樣珍貴的一顆心,能夠擁有這樣珍貴的一個人?
“元歌!
”宇泓墨輕聲喚道,顫抖着将眼前的少女擁入懷中。
裴元歌也緊緊地抱住他,不肯松開分毫。
“元歌,元歌……”宇泓墨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這個名字,心中有着千言萬語,可是話到嘴邊,卻潰不成句,“不應該的,娘剛剛死去,我不應該這樣開心的,可是現在,我真的真的很開心……元歌,我居然能夠認識你,居然能夠讓你眼中有我,我真的……元歌,那晚聽到娘的死訊,看到娘的屍體,我真的覺得天崩地裂,我一直以為,總有一天,我能夠将她接出皇宮,能夠好好地孝順她,讓她安度晚年,可我沒有想到,她會走得那麼倉促,我甚至連她的最後一面都能見上……元歌……”
他輕聲呢喃着,混亂地訴說着他内心的傷痛和彷徨,血淚成河。
裴元歌緊緊地抱着他,聆聽着,因為她知道,這些混亂不成字句的話語,是泓墨内心最深刻的感情,飽含着他得知王美人死訊到現在,所有的傷痛和冤屈,悲憤和痛苦……除了她,他無法向任何人訴說。
不知道過了多久,宇泓墨終于慢慢平靜下來:“元歌,原本答應你的事情,我可能做不到了!
”
“你指的是?
”裴元歌問道。
宇泓墨哀傷地道:“原本答應你的,等到新皇即位,我會帶着你去封地,我們去開繡莊,去砸場子,去做所有肆無忌憚的事情……可是現在,我要食言了。
因為,”他緩慢地,一字一字刻骨銘心地道,“我無法原諒安歇害死我娘的,自私殘忍的兇手,我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我要親眼,不,親手将他們都送到地獄去!
”
“你知道是誰嗎?
”
宇泓墨點點頭,聲音沉痛:“我一直都知道,扳倒葉氏的時候,就是娘最危險的時候,無論母妃還是柳氏,都不會輕易放過她。
所以,離京的時候我不放心她的安危,将讓寒鐵帶着暗衛暗中保護她。
現在,其餘的暗衛消失,寒鐵的屍體穿着葉氏亂黨的衣裳留在冷翠宮……除了李明昊,沒有人能夠讓寒鐵連将娘送離的時間内都沒有;除了柳貴妃,沒有人能夠那麼精準地猜度父皇的心思,讓我連置辯的餘地都沒有……”
他說到柳貴妃時的語調十分漠然,似乎隻是在說一個陌生人。
但裴元歌聽得出來,那平靜的語調下暗含的傷痛,加大了抱住他的力道,似乎想要借着這個動作,将他心中的悲痛減輕一些,再減輕一些……
他果然也猜得出來,比她更快地意識到了這個殘酷的真相。
裴元歌猶豫了下:“你知道皇上為什麼就是認定了你是害死王美人的兇手嗎?
”
“我不知道。
”宇泓墨搖搖頭,“不過,我一直能夠感覺得出來,父皇不太喜歡我,隻是需要我來壓制宇泓哲,同時幫柳貴妃和他對付葉氏而已。
”看到裴元歌沉思的面容,知道她在為自己擔心,宇泓墨心中暖流如水,淺淺笑道,“不必為我擔心,我從來就沒有過父親,以後也不會有,這不算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