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來疼愛這個明曉事理,進退有度的大女兒,但這次章芸行事太荒唐了,若說他一丁點兒都沒遷怒到裴元華身上,那是不可能的。
但卻又知道自己不該遷怒,心裡總覺得别扭。
裴元華卻似乎不在意,似乎方才裴諸城對裴元歌的寵溺讨好,此刻對她的冷淡都是天經地義般,福身就跪了下去,道:“父親,女兒知道姨娘行事荒唐,讓四妹妹受了委屈,讓父親震怒傷身,女兒身為人女,卻不曾及時勸阻,是女兒的過錯,請父親責罰,女兒絕無怨言!
”
裴元歌在旁邊看着,暗贊,好一招先發制人,以退為進!
果然,她這一請罪,裴諸城頓時覺得心中那點别扭煙消雲散,歎了口氣,扶她起來,道:“你到慶福寺祈福,家裡的事情與你何幹?
誰能想到章芸行事會如此糊塗?
你姨娘是你姨娘,你是你,還是父親疼愛的女兒,你不要把那些事情放在心裡。
奔波了一路,累了吧?
早些歇息好了!
”
話說到後來,已經溫和慈愛,完全是之前的模樣。
“謝父親關心,母親剛剛也這樣勸說女兒呢!
”裴元華嫣然一笑,道,“剛才母親答允,讓女兒先去看看姨娘和妹妹,報個平安,免得她們擔心。
女兒去姨娘和妹妹的院子,然後就去休息!
”
讓庶女去看望被禁足的姨娘和庶妹,這是當家主母的權限,而舒雪玉能夠應允,倒是彰顯了她的氣度,裴諸城向着舒雪玉贊賞地點點頭,又道:“這樣也好,你素來是個懂事的,正好勸勸你姨娘!
我看她是越來越昏頭了!
”
這顯然是賣了個人情給夫人,裴元歌越瞧越覺得有趣。
“女兒知道,女兒這就告退了!
”裴元華守禮地向父母福身,再向裴元歌微笑緻意,這才離開。
等裴元華離開,看到裴諸城的目光轉過來,裴元歌轉過頭,撅着嘴,故意不去看他。
但這幅模樣與先前生氣時的生疏冷淡截然不同,倒是帶着小兒女撒嬌的模樣。
裴諸城這點還是能看出來的,心頭一松,笑着走過來,道:“小歌兒不生父親的氣了?
”
“誰說的?
我是暫時不生氣了,等下次父親再惹女兒生氣,就一塊兒生氣。
”
裴諸城失笑,撫摸着她的頭道:“好好好,暫且記下,等下次父親再犯,小歌兒生雙倍的氣,好不好?
”
“你說的哦!
”裴元歌突然轉過頭,狡黠地一笑,“剛才父親又惹女兒生氣了,所以照父親的說法,這回我得生雙倍的氣!
還裝糊塗?
剛才瞧見大姐姐,就把我忘到腦後了是不是?
也不奇怪,大姐姐又聰明又漂亮,又懂事又溫柔,哪像我這個黃毛丫頭,長得沒大姐姐好看,又愛生氣,又愛跟父親鬧别扭——”
沒等她說完,裴諸城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
裴元歌捂着被他點的地方,撅着嘴道:“父親,輕點,小心把女兒弄笨了!
”
“原來小歌兒是吃醋了啊!
”看到小女兒氣消,又在撒嬌,那副小女兒情态實在嬌俏可愛,裴諸城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發,笑着哄道,“小歌兒放心,在父親心裡呀,小歌兒是最最好看,最最懂事,最最貼心的女兒,誰也比不過的!
”
“父親,人家頭發都被你揉亂了!
”裴元歌抱怨。
裴諸城卻不在意:“有什麼關系?
都是自家人,亂些就亂些,待會兒讓丫鬟再給你梳就是了!
”
見裴諸城依然對元歌疼愛有加,似乎并未因為裴元華的回來而有所改變,舒雪玉這才微微放心,看着這對父女其樂融融的溫馨場景,臉上也慢慢浮現出了笑容。
就在這時,石硯卻匆匆趕來:“老爺,刑部派人來,說有聖旨到,請老爺立刻前往刑部接旨!
”
聽到有聖旨,刑部又特意派人來,裴諸城眉頭一皺,知道事情恐怕不小,不能耽誤,無奈地歎了口氣,道:“小歌兒,有聖旨到,父親得去接旨,這不能怪父親,你可不許生氣!
”說着,又揉了把裴元歌的頭發,看到小女兒不滿地撅起嘴來,才爽朗大笑着離去。
四德院。
裴元華斜倚在美人榻上,雍容明豔的臉上頓時露出譏嘲冷笑的神色,徹底破壞了她寬厚大方的名聲,哂笑道:“我在外面聽說姨娘被奪權軟禁,還以為出了什麼神仙諸葛的人物,原來隻是個十三歲的黃毛丫頭!
我看,姨娘你是安逸日子過的久了,已經徹底廢掉了吧?
”
柳眉一挑,眼角眉梢都浸着冰棱。
從蒹葭院出來,她先去了采薇園,卻見裴元容理都不理她,隻顧着繡一幅什麼雪獵圖,根本不理會她的話。
索性不理這個愚鈍得沒救的妹妹,又來到了四德院,聽章芸将事情的經過将來,終于卸下了僞裝,露出了她的不滿和怒氣。
章芸一直有些害怕自己這個大女兒。
在外人面前,她是個完美無瑕的女兒,大家小姐,寬厚仁慈,孝順體貼,才華橫溢。
但私底下,隻有她才知道,這個女兒有多功利,多薄涼。
容兒私底下都叫她“娘”,而這個大女兒從小到大,卻連一聲“娘”都沒叫過她。
因此,雖然她經常需要依靠大女兒的智謀,卻更偏疼小女兒。
“是那個丫頭太狡猾了,我不小心上了她的——”
裴元華一聲冷笑,打斷了她的辯解:“是姨娘你心太大,太急了!
真假裴元歌,虧你能想得出來,抓住一點蛛絲馬迹,就敢這樣猜想,活該你被奪權,被軟禁!
我怎麼會有你這麼笨的姨娘,真是倒黴!
”
“但是那個丫頭的确有可疑啊!
”章芸面色漲紅,辯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