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茜紅草調出來的顔色深淺,感覺很合适,裴元歌便取過毛筆,沾了茜紅草染料,将那片紅色塗抹均勻,然後又取過一些清水,将藍顔料再稀釋,感覺差不多了,這才取過毛筆,将藍顔料淺淺地塗在那片紅色的右邊。
茜紅草本身是一種紅染料,與藍色相融,頓時化成一片淺淺的紫色。
“先将繡布晾幹,再去取黑絨線、黑繡絲、黑漆金、鴉翅青以及金珠兒線過來,再取一套繡針過來。
”裴元歌暫時顧不上理會别人,又吩咐道。
簡甯齋本就是賣絲線和各種繡具的地方,自然周全,很快就取來一套。
趙二掌櫃早聽說這位東家小姐對絲線十分精通,想必繡技也高,見她這樣子,似乎要動手刺繡,忍不住關注起來,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
舒雪玉也見過裴府前院大廳的那副梅壽圖,贊歎不已,這會兒第一次見裴元歌繡制東西,也十分好奇。
一時間,房間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裴元歌身上。
裴元歌視若無睹,取過絲線,用劈絲法将繡線一根根地劈開,劈成比頭發絲還要細很多,幾乎用肉眼無法看到的細絲,然後又将幾種絲線的細絲混合在一起,重新凝成一根絲線,對着繡布比了比顔色,似乎覺得還滿意,點了點頭,穿針引線,開始在那片左紅右紫的繡圖上飛針走線。
她的動作十分娴熟優美,繡得飛快。
随着她的動作,嫣然怒放的牡丹花輪廓慢慢地被黑線勾勒出來,翩然綻放。
裴元歌雙目凝定在繡布上,神色專注,顯然全副心神都在刺繡上。
過了約莫近一個時辰才算大功告成,黑線猶如畫筆一般,描繪出一朵芳華盛豔的牡丹花,花瓣細碎,重重疊疊,顯得雍容富貴。
而那片紅紫雙色,正好錯落在牡丹花的兩邊,一紅一紫,正是一朵“二喬”,姹紫嫣紅,争奇鬥豔,栩栩如生。
被紅顔料污到的繡布範圍比較大,繡一朵牡丹花過于碩大,繡兩朵則太擁擠,繡成一朵雙花,紅紫争豔的二喬則剛剛好。
“取各種紅色絲線和紫色絲線過來。
”裴元歌忍着有些僵硬的肩膀和脖子,再次吩咐道。
等到紅絲線和紫色絲線取來,裴元歌再度用劈絲法将各種絲線劈成細絲,然後看了看繡布上的紅色和紫色,略一思索,各取出幾根細絲,拿到繡圖上比對着,然後再重新凝成一根繡線。
這才對魏師傅道:“魏師傅是多年的老繡匠,暈染針法,應該難不倒您吧?
”
魏師傅早就被裴元歌的技藝驚呆了,下意識地點點頭:“會。
”
暈染針法是一種特殊的繡技,繡出來的圖案就好像用顔料繪上去的,不像一般刺繡針法顯得針腳細密,别有一股清新悠淡的感覺。
這種針法并不難,難的是所用的繡線不能單調,必須用劈絲法劈開又重新調和,否則根本出不來效果。
這位小姐現在将絲線配好,已經将最難的部分完成,剩下的針法,倒是并不算艱難。
“那就好。
”裴元歌欣然道,“接下來就請魏師傅用暈染針法,将這朵牡丹花留白的地方填充上。
一般的繡圖,總是用繡線的顔色來表現圖案,所以繡布一旦被顔色污了,就會影響繡圖的效果。
好在茜紅草的顔色還淺,我用配出來黑線能夠壓住它的顔色,先将牡丹花的輪廓勾勒出來,然後再用暈染針法填充,這樣一來,牡丹花的輪廓依然鮮明,顔色深淺有緻,就不會受繡布顔色的影響,不至于整幅繡圖作廢。
魏師傅您看,這樣行嗎?
”
魏師傅有些呆呆地望着繡布上那朵牡丹花。
黑色的輪廓,紅紫顔料的繡布,乍一看上去,就好像是用松煙墨繪畫的墨畫,再用顔料淺淺沾染,巧妙的構圖和精湛的繡技,使得這朵牡丹花像是用墨筆繪上去的,而非用絲線繡出來的。
黑色的絲線并不黯淡,相反的,宛如上好的松煙墨,黑亮而有光澤,加上其中混有黑漆金和金珠兒線,陽光從窗口透進來,照在繡布上,熠熠生輝,更顯然的雍容莊重。
暈染針法的效果,魏師傅也知道,能夠預料得出來,當這副繡圖完成時,這朵紅紫相間的牡丹花該是何等的濃墨淡彩,宛如圖畫。
這種繡如畫的風格,在京城中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這可比他原來的繡圖高明無數倍。
這樣一來,何止是不會再受繡布的影響,這根本就是化腐朽為神奇,讓這幅繡圖的價值一下子跳了好幾個台階,從上作變成了佳作乃至仙品。
“小姐真是神技!
”魏師傅忍不住感歎道。
裴元歌淡淡一笑。
這種繡法叫做畫繡,是前世的她為了讨好萬關曉而創制,用劈絲法調色,将絲線調成各種墨色或者顔料的顔色,然後再用細膩精巧的針法繡制,宛如圖畫,将刺繡和書畫結合在了一起,以針線為筆描繪圖案,曾經在江南盛行,也以此讓萬府的繡莊一躍成為江南最好的繡莊。
之前送給父親的壽禮梅壽圖,便是化用了這種畫繡之法。
“魏師傅過獎了,我隻是聽您說,吳大人是文官,喜好風雅,所以試着将繡線調成墨色,将刺繡當做繪畫一般,想必吳大人會喜歡,雖然說時間有些緊促,不過暈染針法并不難,繡制也快,應該能趕得及。
”裴元歌謙辭道,“說起來也是魏師傅的機緣,這副繡圖配色十分淡雅,并沒有濃豔的色調,這才沒有沖突。
”
魏師傅贊不絕口,忽然間面現難色,有些支吾着,卻說不出話來。
見他眼神中帶着哀求,不住地看着旁邊的黃色牡丹花,以及其餘的圖案,裴元歌頓時恍悟,單這一朵二喬用這種繡法,雖然好看風雅,但在整幅圖中未免有些突兀,他是想求自己将其餘的圖案也加以勾勒,卻又不好意思開口,畢竟自己能幫他把污了的繡圖遮掩過去已經很厚道了,再多求倒有些不知進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