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十正日,鳴劍山莊開門迎客。
李暄和秦绾自然不會去大廳湊熱鬧的,他們并沒有易容,雖然這裡是西秦,可今天這麼多人,難保就沒有認識他們的。
唐默年紀大了,作為壽星,卻也隻是露了個面,就回園子裡歇着了。
自從幾年前老伴過世,最常與他相伴的,除了唐英,就是這一院子的花花草草了。
李暄和秦绾陪着唐默說了會兒話,便到了老人家的午睡時間。
兩人輕手輕腳地告辭出來,但這會兒鳴劍山莊的下人都在正殿招呼客人,唐少陵更不可能偷溜出來,後面卻安靜得很。
“明天出發前往西京?
”李暄問道。
“嗯。
”秦绾點了點頭道,“蘇青崖說爺爺的腿腳最近不太好,他要留下來觀察一段日子,再和我們會合。
”
“無妨的,這次去西京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
”李暄道。
“我怕什麼危險?
我是怕你!
”秦绾瞪了他一眼。
“放心。
”李暄沉默了一會兒才道,“自從離開京城,我就沒感覺到有什麼不适,也許孟寒說得對,離得遠了,蠱蟲的影響就降低了。
”
“可萬一,隻是暫時的呢?
”秦绾眉宇之間依舊凝結着掩飾不住的憂慮。
李暄忍不住擡起手,輕輕撫平她皺緊的眉,柔聲道:“我不會比你先死的,不會留你一個人,放心吧。
”
“好。
”秦绾擡起頭,凝視着他,認真道,“是你說的,我們約定,一定要讓我走在你前面。
”
“嗯。
”李暄點點頭。
死其實是最簡單不過的事了,所有的痛苦都是被留下的活人來承受的,他又怎麼舍得讓秦绾來承擔。
忽然間,秦绾神色一動,轉頭向長廊盡頭看過去。
沒一會兒工夫,就聽一陣腳步聲傳來。
“啊!
”來人也沒想到這會兒會撞到有人,明顯楞了一下。
“你是……”秦绾看了看這人的打扮,遲疑道,“太子殿下的侍衛?
”
“啊,是的。
”那眉清目秀的小侍衛趕緊道,“請問這位……夫人,可有看見我家殿下?
”
“這裡是後宅,太子殿下也不會亂闖。
”秦绾皺眉道。
“對、對不起,我不認得山莊的路,又找不到下人。
”小侍衛有些尴尬地說了一句,趕緊轉身。
“太子殿下是知理之人,也許隻是出去透透氣就回大殿了。
”秦绾淡淡地道。
“多謝夫人,我再回去找找。
”侍衛匆匆說着,立刻走人了。
“古古怪怪。
”李暄皺眉道。
“原本也是天之驕子,哪裡會當侍衛。
”秦绾一聲哂笑。
“你認識?
”李暄驚訝道。
秦绾但笑不語。
若是平常,可能她也不會多注意一些細節,頂多就和李暄一樣,覺得這小侍衛似乎藏着什麼秘密,畢竟事不關己。
不過,之前才聽蘇青崖說過,如今再看這小侍衛,舉手投足間哪裡像個男人了?
還是個混過江湖的?
就這水準的話,恐怕西秦皇帝是派了不少高手跟在後面保護這個寶貝公主吧!
李暄看着她的表情,仔細回想了一下,随即有些遲疑地道:“女人?
”
“嗯,不用管她,以後會見面的。
”秦绾一聳肩。
西秦公主跟着夏澤蒼來鳴劍山莊,總不至于真的是回來找唐少陵私奔的吧。
就算天真的公主殿下情願,夏澤蒼也丢不起這個人。
所以,這位公主身上多半還有什麼其他的使命,是要跟着一起去西京的。
不過……想起蘇青崖的話,她又不禁皺眉。
聯姻麼?
先不論西秦公主肯不肯,就算她肯“犧牲”,可娶一個心在别的男人身上的女人……秦绾自認,李家旁支的王族們都和她無冤無仇的,真犯不着這樣去坑人家。
“我去大殿瞧瞧。
”秦绾還是說道。
無論如何,夏澤蒼不見人影,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唐少陵今天怕也顧不上那麼多事。
至于李暄,自然是不能去的。
曾經的冷面甯親王可不是她這樣的嬌小姐,辨識度比她高得多了。
“自己小心。
”李暄點點頭道,“我坐一會兒,爺爺說,等他起來陪他下棋。
”
“看到你才知道,原來輸棋也是一門技術活兒。
”秦绾笑道。
“爺爺知道我讓他,開心就好,何必計較太多呢。
”李暄悠然道。
至少,他不像是蘇青崖,就算讓棋也讓得光明正大,讓唐默在面子上下不來。
他這種經過激烈地鏖戰,最後赢得艱難的過程,顯然更讨唐默的歡心。
本就不是為了下棋,不過是陪伴而已。
秦绾一個人走向大殿。
鳴劍山莊有待客的侍女,客人中也有不少女俠或是被師門長輩帶來的小姑娘,秦绾一個人混迹在其中,完全不顯眼。
轉了一圈,确實沒看見夏澤蒼,也沒看見剛才那打扮成侍衛模樣的小公主,倒是看見了唐少陵。
“你怎麼來啦?
”唐少陵一臉驚喜地湊過來。
原本他附近的幾個少女見狀,還露出不悅的神色,不過看見秦绾一身已婚婦人的裝扮,反而放下了心,重新露出甜美得體的笑容來。
誰說江湖就沒有所謂的門當戶對了,能做鳴劍山莊的少夫人,可是不少江湖俠女的夢想。
君不見當初歐陽鹭一個身世不明的野丫頭,就因為唐演喜歡她,現在武林中誰見了她敢不恭恭敬敬叫一聲“唐夫人”?
何況,唐少陵身為江湖四公子之首,年少英俊,潔身自好,就算沒有鳴劍山莊的背景,就憑他本人,也有足夠的資本勾動這些少女的芳心。
“夏澤蒼呢?
”秦绾低聲問道。
“說是人多,出去透透氣。
”唐少陵一聳肩。
夏澤蒼也不是第一次來鳴劍山莊,前院這一帶他熟得很,也不可能會走丢,再說鳴劍山莊也沒有什麼值得太子殿下來圖謀的東西,所以唐少陵很放心。
“怎麼,有事?
”唐少陵好奇道。
秦绾左右看看,發現這會兒接近散席,大殿裡鬧騰得很,便也輕聲笑道:“聽說,唐少主腦袋上有朵紅彤彤的大桃花?
”
唐少陵一愣,随即就黑了臉,咬牙道:“又是蘇青崖告訴你的?
什麼桃花,沒這事,我連她長什麼樣子都沒印象了。
”
“那你倒是知道我說的誰。
”秦绾一聳肩。
“追求本公子的姑娘多得是,光這大廳裡現在就有不少。
”唐少陵很無所謂地一攤手,“值得你拿出來笑話我的,估計也就隻有那一個了。
”
本質上,其實唐少陵是個很薄情的人,他對那些喜歡他的女孩子看上去都溫和有禮,但也就是一張假面。
除了歐陽鹭和秦绾,從未有第三個女子進駐過他的心。
“我剛剛看見她了。
”秦绾悶笑,“還以為這會兒她來找你了。
”
“夏婉若來了?
”唐少陵震驚。
“她扮作了夏澤蒼的侍衛,你不知道?
”秦绾驚詫道。
“我說了不記得她長什麼樣子了。
”唐少陵一臉的無辜。
“少陵?
”就在這時,身後卻響起了夏澤蒼的聲音。
“回來了?
”唐少陵一撇嘴。
好嘛,剛說到,人就來了。
尤其他身後那個娘娘腔,還能裝得更假一點嗎?
活脫脫一副少女懷春的模樣,她究竟還記不記得自己現在是做男裝打扮的?
簡直不倫不類得讓人寒毛直豎。
夏婉若這些日子雖然身在鳴劍山莊,但被夏澤蒼壓制着,一直找不到機會去見心上人,今天好不容易才借着尋找哥哥的借口過來,這一看到快三年沒見的心上人,頓時眼珠子都恨不得粘在他身上。
唐少陵被她看得渾身發毛,下意識地搓了搓手臂,往秦绾身後站了站,借着她的身體遮掩夏婉若的視線。
“你幹嘛?
”秦绾黑線。
“都是女人,看兩眼有什麼大不了。
”唐少陵幹笑。
夏婉若一愣,随即恍然自己的身份早被人看穿了,頓時滿臉通紅地低下頭去。
隻是這副嬌羞無限的模樣配上一身冷硬的侍衛裝束,實在很想讓人發笑。
“就是女人才不對好嗎?
”秦绾一聲冷哼道,“男人看女人天經地義,可女人看女人,要麼是看情敵,有麼……是看上對方了,你覺得哪一種比較好。
”
“不不,我錯了。
”唐少陵趕緊認錯。
哪種都不好好嗎?
看他如此習慣的模樣,夏澤蒼忍不住失笑道:“難得見你有被女子管束得服服帖帖的模樣,不介紹一下?
”
要知道,唐少陵的性子若是上來,一向就是連歐陽鹭都管不住他的,也就唐默和唐演的話他才能聽進去幾句。
夏澤蒼這話一出,邊上明裡暗裡往這邊打量的姑娘也都個個豎起了耳朵。
“妾身江慧,家母歐陽氏。
”秦绾微微一笑。
這可不算她騙人,因為她記入族譜的名字,還真就是“江慧”來着。
夏澤蒼眉頭微動。
歐陽氏?
那就是歐陽鹭的親戚?
傳說歐陽鹭是孤兒,當年與行走江湖的唐演一見鐘情,上演了一出麻雀變鳳凰的大戲,但歐陽鹭的出身來曆,還真是沒人知道。
原來,那個被傳說為孤兒的唐夫人,也還是有親戚在的?
“這位是我們鳴劍山莊的表小姐。
”唐英緩緩地走過來。
“江夫人。
”夏澤蒼一拱手,用的是江湖上的禮節。
“拙夫姓李,殿下可以叫妾身李夫人。
”秦绾糾正了他的稱呼,用的卻是最正統最複雜的官門禮儀。
夏澤蒼大感意外。
歐陽鹭的外甥女,看着倒像是個教養良好的官家千金?
甚至,那種端莊典雅的氣質,遠比身後那個毛毛躁躁的小丫頭更像是真正的公主。
當然,他也不知道,秦绾,确實是一位真正的公主來着。
盡管因為她嫁入了皇族,長樂郡主的封号被撤銷了,但她也還是南楚的蘭陵公主,有封地的那種。
就算夏婉若這個西秦皇帝最寵愛的嫡出公主,也沒有封地呢。
“李夫人看起來不像是西秦人。
”夏澤蒼試探着問道。
“家父是東華人,家母是西秦人。
”秦绾淡淡一笑。
這話裡,也間接說明了,歐陽鹭确實也是西秦人。
“怪不得夫人身上有東華的文雅之态。
”夏澤蒼道。
“殿下過獎了。
”秦绾道。
看着那一副寵辱不驚的淡定功夫,夏澤蒼就不禁感慨。
若是夏婉若能學到幾分這個樣子,能讓他省心多少!
這世道,哥哥難為啊。
再看看唐少陵,他又不禁歎氣。
若是唐少陵願意娶夏婉若,那當然最好不過,徹底拉攏了鳴劍山莊,也遂了小妹的心願。
隻可惜了。
希望到了西京後,小妹能接受事實。
帶她來鳴劍山莊,也是想讓她自己死心,否則,心底永遠會有一種“如果當初……”的不甘,随着時間的流逝,越結越深,最終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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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平安夜快樂,我的小公主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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