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渡,這是李鈞選擇的路線,水流平穩,灘塗寬闊,适合大隊人馬登船。
渡口有個小鎮子,因為使節團經過,渡口的客船停了幾日,鎮上滞留了不少等着過江的商旅。
執劍好說歹說才讓掌櫃勻出一間客房來,好在是套房,外間有張小榻可以休息,秦绾也不太計較。
第二天下午,終于有先行的軍隊過來驅趕看熱鬧的百姓,在渡口前的空地上安營紮寨。
大隊人馬是天色快黑的時候才到達的。
營寨已經建好,可以直接入住。
兩隊禁軍在外圍巡視,将探頭探腦的百姓驅趕回鎮上。
“那麼,我先走了。
”秦绾換上深色的衣服,隻有随身的小包,一身幹淨利索。
至于李暄給她準備的衣飾,自然是不用她攜帶的,執劍會以甯王的禮物的名義直接送過來。
“小姐小心。
”執劍道。
“放心吧,一個五百人的營寨而已,還不是正式的軍營。
”秦绾笑笑,從窗口跳了下去,沒入夜色中。
其實,單隻是回去,真是很簡單的事,就算守衛森嚴,那也是李鈞的帳篷。
誰會防備有人放着端王不行刺,去行刺一個侯爺的女兒?
隻是,秦绾這兩天心情不佳,很想找個地方出出氣,于是就挑上李鈞了。
使臣雖然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事,不過整點兒麻煩還是可以的。
秦绾悄無聲息地摸進了軍營,很容易就找到了李鈞的帳篷。
從前她是李钰身邊的人,對于李鈞也不陌生,知道他的武功還算不錯,至少是二流中的頂尖,也不指望真能讓他毫無所覺,幹脆就直接暴力破開了帳篷的外壁。
“有刺——”李鈞猛地驚醒,從榻上一躍而起,但一句話還沒說完,隻覺得頭皮一涼,鋒利的刀刃幾乎是貼着他的頭蓋骨劃過去的,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幸好閃得快,這隻要稍稍再往下一些,就直接削掉他半個腦袋了啊。
不用他大喊,秦绾破開帳篷的一瞬,門口守衛的禁軍就察覺到了,頓時一邊吹響遇襲的哨子,一邊沖進來。
不過,李暄送的匕首鋒利無比,這是帳篷不是房子,在侍衛沖進來的一瞬間,毫不戀戰地從另一邊再次劃開帳篷,沖了出去。
“王爺,沒事吧?
”方少琪穿着铠甲匆匆而來。
這時候他還沒睡,端王遇刺,幸好有驚無險。
侍衛很有眼色地點亮了桌上的燭台。
“沒事。
”李鈞披上外衣,恨恨地道,“一定要抓到刺客!
”
“王爺放心,已經追捕了,隻要見到人影就放箭,再是高手也躲不了。
”方少琪自信道。
李鈞聞言,倒是臉色扭曲了一下,很是古怪。
不過,方少琪明顯沒注意到,隻呆呆地看着他。
“怎麼了?
”李鈞沒好氣道。
“王爺,您的頭發……”方少琪愣愣地說道。
“頭發?
”李鈞一怔,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頭,然後他就摸到了一片光滑。
一扭頭,看到架子上的銅鏡,裡面映照出一個披頭散發的人影,頭頂明顯秃了一塊,看起來就像是個頭陀……
“我要殺了他,絕對要殺了他,不,千刀萬剮!
”夜空中響徹着端郡王凄厲的吼聲。
“外面怎麼了?
”另一邊的營帳中,荊藍和蝶衣也還是一身整齊。
按照計劃,今天晚上秦绾要回到使節團中,荊藍要随時準備着換回身份。
側耳細聽,隐約能聽到“抓刺客”的喊聲。
是秦绾回來鬧出的動靜,還是……不湊巧真的有人在這個時候行刺端王?
“朔夜,怎麼樣了?
”荊藍站在帳篷口,隔着門簾問道。
好一會兒,才聽到朔夜的聲音傳來:“剛剛方将軍來過,我告訴他這裡沒有刺客。
”
荊藍聽到他的聲音中隐約帶着笑意,不禁松了口氣,小聲問道:“是小姐?
”
“大約是的。
”朔夜道。
大概是他語氣中的幸災樂禍實在太明顯,荊藍好奇道:“端王怎麼了嗎?
”
“沒什麼。
”朔夜笑道,“你明日便知。
”
“話說一半,你跟着小姐也學壞了。
”荊藍抱怨道。
“王爺送他來,不就是為了跟我學壞的嗎?
”就在這時,帳篷門簾一掀,秦绾飄然閃入。
兩個打扮不同,卻長着一模一樣臉的女子互望了一眼,一起笑了出來。
“小姐回來就好。
”荊藍拍拍胸口,吐出一口氣,随即迅速忙活開來。
蝶衣立即幫秦绾更衣梳洗,荊藍則是調配藥水,洗去臉上的易容,恢複本來面目。
一切收拾妥當,荊藍才有空問道:“小姐真去行刺端王了?
”
“說不上行刺,就是小小的惡作劇,大概……他的婚事又得往後拖幾個月了。
”秦绾一聳肩,毫不在意地說道。
荊藍下意識地心中一跳,連婚事都扯上了,小姐該不會把端王……廢掉了吧!
“像什麼呢。
”秦绾笑着點點她的腦袋,“腦洞太大,得補。
”
“小姐!
”荊藍垮下了臉。
蝶衣出去了一趟,顯然已經将證據全部交給朔夜去銷毀了。
“我不在的時候,沒出什麼意外吧?
”秦绾問道。
“一切如常。
”荊藍道。
蝶衣也點點頭,想了想,又寫了一張字條:“小姐呢?
”
“很順利。
”秦绾笑笑,往軟榻上一躺,“我休息一會兒,今晚應該沒什麼事了。
”
“是。
”
不過,他們是安心了,李鈞那邊卻不得安生。
折騰了一夜,也沒找到刺客的影子,而黑暗中驚鴻一瞥,李鈞連刺客是男是女都沒看清楚,更沒辦法擴大搜捕範圍了。
然而,預定的行程因為暴雨已經延誤了,卻不能再在這裡拖延,第二天一早,使節團還是按照預定計劃拔營登船,準備渡江。
而荊藍等人也終于知道秦绾究竟把端王給怎麼了。
東華風氣尚武,李鈞一直也是騎馬佩劍做武者裝束的,今日卻穿了一件青色的文士袍,頭上還帶了文士冠帽,要隻是換身裝束也罷了,可他偏偏橫眉豎目,殺氣騰騰的模樣,完全沒有書生的溫雅風度,配上他這一身打扮,簡直不倫不類到了極點。
秦绾上船前掃了一眼,隻給了四個字評價:沐猴而冠。
進了船艙,有朔夜守門,忍了一路的荊藍終于毫無顧忌地放聲大笑起來。
要知道,東華的風俗,新郎官可是要束發的,今天李鈞能用文士打扮遮掩,到了婚禮那天,遊街迎親可混不過去,不想丢人的話,隻能是推遲婚禮,好讓頭發重新長出來了。
“很好笑?
”秦绾道。
“嗯。
”荊藍用力點頭。
蝶衣雖然說不了話,但眼中笑意吟吟,難得地消去了幾分冰冷,露出一絲從前的活潑來。
船還沒開,端王的主船就有人來報,甯王派了侍衛來給秦大小姐捎口信和禮物。
見過了執劍,叫人把他送去秦绾船上,李鈞說不清是高興還是惱怒。
高興的是甯王親自來了,看起來還有往南楚一遊的意思。
就算他是以私人身份來的,可堂堂東華親王進入南楚境内,南楚還能真當不知道不成?
無論如何,對自己的目的應該也是有利的。
惱怒的是,這麼好的機會,原本他應該親自過去拜見,也為三哥拉近一下關系,可昨晚那個該死的刺客把他弄成這副模樣,讓他如何去見甯王?
另一邊,執劍走進船艙,原本停歇了一下的笑聲又響了起來。
執劍茫然看着這幾個毫無形象的女人,又轉頭看看靠着艙門閉目養神的朔夜,倒是佩服他在這種環境裡居然還能如此淡定,怪不得大小姐都叫他木頭。
“見過端王了?
”秦绾笑眯眯地問道。
“嗯。
”執劍點點頭,不過,這有什麼好笑的嗎?
嗯……好像今天的端王看上去怪怪的,總有幾分不協調,是有點好笑……
“大小姐,再幸災樂禍下去,就不怕端王查到你頭上來?
”朔夜終于忍不住插口道,“也許端王還不知道,但你的武功在陛下面前可是挂了号的。
”
“就算陛下知道了,也不會為這點小事對我怎麼樣的。
”秦绾不在意地揮揮手。
皇帝認為她是武宗弟子,雖然認知有點錯誤,但她确實和聖山有關,所以也不是擔不起這份榮寵。
既然皇帝希望能借她招攬聖山弟子,隻要她不是太出格,皇帝的容忍度應該比對一般人高得多。
得罪李钰,或許皇帝還會對太子多幾分偏心,但一個郡王嘛,相信皇帝不會太在意的。
“說起來,你來幹什麼?
”朔夜問道。
“你是王爺借給小姐的,我是王爺送給小姐的。
”執劍笑眯眯地道。
“被送出去你高興什麼?
”朔夜無語。
雖說大小姐也很好,他并不是不願意保護大小姐,可作為王爺的心腹,總不會是被送出去還高高興興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吧?
“因為王爺遲早是聽王妃的,所以,遲早你要聽我的。
”執劍一臉的理所當然。
“哈哈……”剛止住了笑聲的荊藍再次捧腹大笑。
“好吧,以後我跟王爺說,讓他聽你的。
”秦绾一擡下巴,很驕傲地說道。
“多謝王妃。
”執劍立即道。
朔夜忽然覺得這裡隻有自己一個是正常人,怪不得他是借調,執劍和荊藍都是贈送,果然是因為他是個正常人,和一群瘋子合不來吧!
不是說秦绾不好,隻是,跟着秦绾,真的對心髒不太好。
蝶衣在一邊看着自家小姐,卻發現有什麼東西似乎不同了。
在京城的時候,小姐對待甯王更像是一個合作者,同意婚事,更像是因為需要婚事做約束,也需要甯王妃的位置。
但現在,小姐對待“王妃”這個稱呼明顯自然許多,也熱切許多,就像是……多了一份期待。
蝶衣一方面高興小姐能慢慢走出過去的陰影,可又在心裡隐隐地恐懼。
同樣是天家子孫,同樣留着東華李氏的血脈,英王和甯王,真的不一樣嗎?
秦绾今天心情不錯,并沒有注意到蝶衣的表情。
執劍是愛玩愛鬧的性子,荊藍也慧黠機敏,比起穩重的朔夜和沉默的蝶衣,确實讓船上多了幾分生氣。
隻是這樣的氣氛,卻總讓她想起當初的蝶衣和雕羽,也是這般愛笑的性子。
忽然間,船身微微一震。
“開船了。
”荊藍道。
“你沒坐過船?
”秦绾看到她的興奮,不由得問道。
“沒有,我從暗衛訓練營出來,就在王爺身邊了,直到被指派給小姐。
”荊藍道。
近幾年,李暄這還是第一次離開京城出遠門,荊藍自然也沒機會坐船了。
“哦。
”秦绾猶豫了一下,沒有細問。
李暄手下的人,多少是皇帝的,多少是隻忠心于他的,還得細細分辨清楚才行。
“南楚在對岸迎接的官員肯定在焦頭爛額。
”朔夜忽然說了一句。
“顯然。
”秦绾同意。
原本以為要迎接的是一個閑散郡王和南楚自己的郡主,如今突然多了一個實權親王,這規格待遇能一樣嗎?
什麼?
你說甯王是私人來散心的……這話南楚皇帝信嗎?
大臣信嗎?
何況,就算甯王真的是來散心閑遊的,南楚也不能不招待了,萬一甯王在南楚地界出個什麼意外怎麼辦?
這仗打不打是另外一回事,可無論如何理虧的都不能是自己這邊!
“渡江要多久?
”秦绾問道。
“大半天吧。
”朔夜道。
“去甲闆上瞧瞧風景。
”秦绾舉步往外走去。
“小姐這是準備去迎接王爺了嗎?
”執劍笑眯眯地說道,然後下一刻,他的臉色就變了,一聲怪叫,抱着右腿直跳。
秦绾直接從他腳背上踩過去,還故意用了幾分暗勁。
“叫你嘴賤。
”荊藍白了他一眼,和蝶衣一左一右追上去。
“怨我?
”執劍睜大了眼睛,顯得有些無辜。
秦绾的這艘船人比較少,除了水手和她貼身的人,就是皇帝親自安排的那一隊禁軍。
大小姐要上船頭看風景,不相幹的男子也都回避了。
秦绾站在船頭,看着楚江之上一望無際的煙波浩渺,今日有些風,與平靜的洞仙湖相比,更有别樣的風景,至少江河奔流的氣魄就不是湖泊能比的。
五百禁軍,一共五艘大船,連上自己這艘,六艘船組成了一個船隊,前後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将她和端王的主船保護在中間。
“小姐看那邊。
”荊藍擡手一指。
隻見不遠處的江面上,橫着一艘中型樓船,明顯是官船的模樣,卻下了錨,橫堵住了船隊的去路。
于是,還真是攔江截人啊!
秦绾不禁笑了,她發現自己居然有點兒想見李暄,明明隻分開兩天,卻比之前那種大半個月都見不了一面的時候都想。
船隊緩緩地放慢了速度,然後變換陣型,将那艘官船一并納入保護範圍。
“麻煩通報一聲,侄孫李鈞,求見皇叔祖。
”李鈞猶豫半晌,還是決定過來拜見。
頭發又不是馬上能長出來,他也不能一直不見李暄,早晚還是要被看笑話,還不如幹脆點自己去拜見,早死早超生!
“王爺有命,請殿下過船一叙。
”隔了一會兒,船上有侍衛出來答道。
兩船緩緩并行靠近,侍衛就要鋪上木闆,卻被李鈞搖手阻止:“不必。
”
他武功不錯,這點距離自然是一躍而過,連船隻都沒怎麼搖晃。
然而,要是平時的李鈞,自然潇灑帥氣,可他今日偏偏穿了文士裝束,行的又是武人手段,甚至沒有儒将的那種風采,看起來就格外怪異,雖然本人完全沒有意識到不妥。
“殿下請。
”侍衛忍着笑一擺手讓客。
“有勞。
”李鈞幹咳了一聲,走進艙内。
李暄船上人不多,艙内四角各站了一個侍衛,可最讓人驚異的是,素來不近女色的甯王,身邊居然跟了一個十六七歲的漂亮姑娘,明顯不是侍女的打扮。
“見過皇叔祖。
”李鈞行了禮,就忍不住好奇打量着這女子。
女子也不怕羞,落落大方地任他評估。
李鈞聽說過京城的流言,說甯王和安國侯府大小姐關系暧昧,但這麼久了也沒見兩府有什麼動靜,又有傳言說甯王看不上秦大小姐名聲太差,雖說李暄本人從未承認什麼否認什麼,卻耐不住旁人的各種猜測。
可如今,李暄身邊的這女子面容秀麗,雖然不及秦绾,卻也不差太多,行事間看起來也是個大氣的,沒有小門小戶出來的那種畏畏縮縮。
如果家世上也不差,難道這才是真命天女?
“看什麼呢?
”李暄皺眉道。
“皇叔祖,這位姑娘……”李鈞有些尴尬地垂下了目光。
“搭船的。
”李暄道。
“……”李鈞幾乎吐血,誰有那麼大面子和能耐搭甯王的順風船?
“……”那女子也一臉的扭曲。
她一路小心奉承,盡展所學,明明見甯王對她也是認可欣賞的,可最終自己還隻是個“搭船的”?
冷場了好半天,李鈞才開口道:“皇叔祖去南楚,父皇知道嗎?
”
“他現在知道了。
”李暄捧着茶杯,一臉的雲淡風輕。
李鈞抽了抽嘴角,再次無語。
現在知道了,就是之前不知道?
要是哪個皇子敢在這種事上都先斬後奏的話,還不惹父皇雷霆震怒?
也就是甯王……
“倒是你,學人家附庸風雅嗎?
還學得不倫不類,像什麼樣子!
”他不說話了,李暄卻有話要說了。
“我……”李鈞一臉的憋屈,卻怎麼也不好意思說出昨晚自己被刺客削成了個頭陀的話來。
“陛下讓你出使南楚,你代表的就是東華的臉面,明白?
”李暄又道。
“是,侄孫明白。
”李鈞低頭道。
“靠岸之前,好好打理一下自己。
”李暄道。
“是。
”李鈞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到此為止了,很識趣地起身告辭。
反正他現在這副模樣在李暄面前也坐如針紮,要不是不來拜見顯得不知禮數,給三哥拉低甯王的好感度,他才不想頂着這一身打扮露面呢。
不過,甯王說的也沒錯,李鈞不禁頭疼,一會兒難不成這樣去見南楚的官員嗎?
“王爺,如果小女沒有看錯,端王殿下身上,似乎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麻煩。
”那女子溫柔地開口。
李暄瞥了她一眼,沒說什麼。
女子眼中閃過一絲滿意,正想繼續開口,卻見侍衛又來禀告道:“王爺,秦大小姐來了。
”
“讓她過來吧。
”李暄笑道。
“端王來是應該的,但永安郡主一個女子,是否有些不妥?
”女子皺眉道。
李暄看看她,還是沒說什麼,卻暗暗搖頭。
剛剛端王來時,侍衛說的是“端王求見”,如今換成秦绾,卻變成了“秦大小姐來了”,先不說措辭中誰親誰疏一目了然,就說尊稱,李鈞是“端王”,秦绾卻是“秦大小姐”,雖說永安郡主的名号更尊貴,可哪比得上一聲“大小姐來了”顯得親切自然?
侍衛并沒有刻意,可連這麼明顯的不同都沒聽出來,果然不能強求世上聰慧眼界都不輸男兒的女子能一抓一大把。
先有歐陽慧,再有秦绾,已經是上天偏愛了。
一會兒工夫,秦绾帶着荊藍和蝶衣走進來,原本通報的侍衛也不知道去哪兒了,根本就沒來引路。
“喲,幾天不見,王爺倒是又招來一朵爛桃花。
”秦绾的目光在那女子臉上掃了一眼,随即盈盈一笑。
就算是換了女裝,她也認得出來,這分明就是當時劫持魏氏母女那夥人的首領,那個女扮男裝連耳洞都不知道遮掩一下的小姑娘嘛。
就是不知道李暄明明是護送魏氏母女去甯州,怎麼反把敵人的頭頭給勾到身邊來了。
“不是爛桃花。
”李暄正色道,“是搭船的。
”
“噗——”秦绾掩嘴輕笑。
女子臉上的表情很是難看,卻終于沒有發作出來,反而換了一副笑臉,斂衽一禮,柔聲道:“小女冉秋心,見過郡主。
”
“東華世家,似乎沒有姓冉的。
”秦绾想了想道。
“小女一介布衣。
”冉秋心微笑道。
“一介布衣?
”秦绾上下掃視了她一眼,一聲冷笑。
邊上的荊藍上前一步,淡然道:“冉姑娘這态度可不像是一介布衣啊。
”
“小女可有什麼不妥嗎?
”冉秋心微微一怔,自己應該算是禮數周全了吧?
再要挑她的語氣表情的話,隻能說是吹毛求疵了。
“姑娘剛剛行的,可是官宦世家的女子互相見禮時的禮節,你既然身為區區民女,難道還妄想郡主折節下交嗎?
”荊藍擡着下巴,一片高傲,怎麼看都讓人很想揍她。
“你!
”冉秋心氣得銀牙緊咬,臉色發白。
以她的出身,“一介布衣”四個字并不是謙稱,而是一種榮耀,可如今被個丫頭如此輕蔑踐踏,再一轉頭,卻見李暄依舊沒什麼反應,甚至唇邊的一絲笑意都沒有變過,就更加氣急了。
“本小姐和甯王有事要說,你下去吧。
”秦绾很自然地在李暄對面坐下來,揮揮手,顯然是把她當丫鬟看待了。
“郡主,小女誠心結交……”冉秋心沉住氣,緩緩地說道。
“誠心想攀上我家小姐的人多了去,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資格。
”荊藍不客氣地搶白了一句。
秦绾在李暄船上呆了好幾天,侍衛都認得,何況這裡都是李暄的心腹,自然知道荊藍之前是誰的人,見狀,幹脆直接客客氣氣地把人“請”出了船艙。
冉秋心原本是想結識一下秦绾,看看傳言中李暄看上的女子是個什麼模樣,再作打算,誰料秦绾的應對直接而暴力,粗魯得完全不講道理,讓她連自陳身份來曆的機會都沒有就被趕出去了。
“滿意了?
”李暄這才笑道。
“王爺一朵一朵爛桃花招回來,不知道掃垃圾也是要費精力的嗎?
”秦绾笑靥如花。
“說了不是爛桃花。
”李暄很認真地道。
“不是爛掉的,那還真是王爺喜歡的?
”秦绾故意斷章取義。
“她哪點比你強?
”李暄一挑眉,反問道。
“嗯……”秦绾托着下巴,狀似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才道,“王爺說得很有道理,一個哪點都不如我的女子,自然不需要我吃醋。
”
“其實,太醫說過,偶爾吃吃醋,有益健康。
”李暄道。
“呵呵。
”秦绾一翻白眼。
“她是聖山的人。
”玩笑開過,李暄才正色道。
“最近聖山的人怎麼都往東華跑?
”秦绾皺眉道。
“大概是因為東華剛剛換了太子?
”李暄随口道。
秦绾懶得理會這種不靠譜的猜測,隻道:“虞清秋是為了輔佐太子施展謀略,南宮廉是虞清秋用天機老人的人情請來幫忙的,這個冉秋心……是來幹什麼的?
”
“她說,要做我的謀士。
”李暄面無表情地答道。
“啊?
”秦绾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荊藍和蝶衣對望了一眼,各自無言。
“謀士,呵呵。
”許久,秦绾一聲冷笑,“就憑她?
”
“好歹是天機老人的老來女,人家有底氣。
”李暄輕飄飄地道。
秦绾一皺眉,雖然她早知道這個冉秋心的來曆不簡單,所以搶先用她自己的一句“一介布衣”咬死了她不讓她開口,卻沒想到,說不簡單還太輕了。
雖然一直有傳說虞清秋是智宗的繼承人,可畢竟智宗從未對外公告過。
天機老人老來得女,寵得如珠如寶,若是冉秋心自己有幾分本事,天機老人在徒弟和女兒之間又偏心女兒的話,可真說不準将來智宗由誰來接任。
畢竟,聖山并不看重男女之别,沒有女子不能上位的說法。
甚至有好幾個宗門的現任宗主就是女子。
“本事是有的,可惜一來欠缺曆練,手段太嫩,眼界太淺。
二來……”李暄一聲哂笑,不在意地道,“被寵得太過不知天高地厚,自視太高,卻不知道,謀士最不需要的東西就是驕傲。
”
秦绾沉默,忽然覺得臉上一陣火辣辣的。
李暄的話一針見血,正戳破她心底血淋淋的傷疤。
謀士最不需要驕傲——曾經的歐陽慧,偏偏一邊自诩是李钰的謀士,一邊驕傲地認定自己能和李钰一生一世一雙人。
謀士是活在黑暗裡的人,做盡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手裡沾滿鮮血,從來不該光風霁月地現身于人前。
就比如虞清秋,不管有多少盛名,一入太子府,就立刻沉寂下來,從未讓“虞清秋”之名傳出太子府去。
雖說暗地裡衆人都知道他的存在,但他唯一在人前做過的一件事,就是梅花節那天與她下了一盤棋,而那也是有他的目的的。
虞清秋此人,像是祁展天一案,一面派出南宮廉來争奪賬本,一面在朝堂上使力從甯王手裡奪食,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雷霆萬鈞之勢。
而歐陽慧呢?
身為謀士,卻讓滿京城都傳說她的才名。
既不能隐于暗中做個合格的給主子背黑鍋的謀士,又不能清清白白真正光風霁月地做李钰的紅顔知己。
所以李钰最後舍棄她,其實并不完全是因為有了虞清秋不需要她了,或者是要除了她給江漣漪騰位置。
雖然那也是重要的原因,但就算沒有,最終李钰還是容不下她的。
太子不能有一個滿手血腥,滿腹算計的太子妃。
東華,更不能有一個這樣的皇後。
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怎麼了?
”見她的神色似乎有些消沉,李暄回想了一下之前的對話,卻沒發現哪裡有問題,不禁有些疑惑。
“沒事。
”秦绾一省,随即笑了起來。
過去的都過去了,她現在是秦绾,以前歐陽慧犯過的錯誤,她不會再犯。
無論她和李暄會不會有結果,秦紫曦可以壞事做盡,但安國侯府的秦大小姐,必須白璧無瑕。
“真的?
”李暄道。
“隻是想到一些事,沒什麼大不了。
”秦绾頓了頓,又道,“不過那個冉秋心自稱要做你的謀士——呵呵,這句話說出口可就是大逆不道啊。
”
甯王并非皇子,登不上皇位,需要什麼謀士?
而甯王深受皇帝寵信,手握重權,哪裡需要謀士了?
如果甯王招攬謀士,他是想圖謀篡位呢,還是暗指皇帝想要誅殺功臣兼恩人血脈?
“她不過是太肯定我就算不答應也不會說出去罷了。
”李暄淡然道。
“也是。
”秦绾也歎了口氣,這種事,說出去有什麼用處?
未必能弄死冉秋心,卻徒惹皇帝疑心而已。
喝了口茶,她忍不住又道,“說起來,她不是虞清秋的師妹嗎?
做你的謀士,有可能會和虞清秋對着幹啊。
”
“聖山的人,不是同宗門也可能互為敵對的嗎?
”李暄道。
“話是這樣說沒錯。
”秦绾沉聲道,“可是,那是因為聖山宗門散漫,同門之間很多人根本就是素未